王 炜:蔓菁菜
蔓菁菜
王炜
一过小雪节气,天气越发冷了,早饭喜欢吃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苞谷糁。
饭端上手,不急着吃,双手抱碗,先暖暖手,暖流传上手臂,很快暖进心窝子。
一月多前,天还不冷,苞谷糁稠,不容易凉,吃时虽然烫嘴,贪心新苞谷的鲜味儿,却急切地转着碗儿“吸溜”着吃。那个香哦,别说给个皇上,给个神仙都不当。
一个多月来,菠菜、芹菜、胡萝卜、白萝卜、大白菜,换花样拌着就饭,一碗苞谷糁竟越吃越寡味,夹了大筷头的菜,也难以哄下喉咙一两口了。
遂思忖,人嘴这东西,一个字:贱;两个字:真贱。一天到晚好吃好喝,挑三拣四不说,还扁扁圆圆好生是非。
那天,看着黄岑岑的苞谷糁,忽而想起了蔓菁菜。蒜泥油辣子拌出的蔓菁菜,就着吃苞谷糁,那独特的美味,难以用文字形容,一句话——绝非凡间之味。
我记忆里的蔓菁菜,是带有神奇色彩的。
民国十八年年馑时,蔓菁菜救过关中无数百姓的性命,这是祖父祖母在世时讲的。当时庄稼绝收,遍地却长了蔓菁,人们以它度饥荒。祖父曾感慨说,蔓菁根平常味苦,那阵子吃着却是甜的,很奇怪。更奇怪的是,一片蔓菁地,早上刚刚刨过,连根带叶都搜寻干净了,到后晌再去,还能刨出不少。
神奇吧?!
信佛的祖母说,那是佛菩萨救人哩。
祖父母过世好多年了,葬在老家的公墓地里,我时常会想起他们,想起我那渭北平原上的故乡,惦念那片生长过、生长着蔓菁菜的黄土地。
定居长安韦曲十五年来,长安已然成了我的第二故乡。长安撤县设区也近二十年了,西安市早把长安拉拢进了自己的怀抱,好多路公交车都从西安市区延线进了长安。原想,我生活在长安,就是生活在大都市西安的,如今看来却不是,因为老长安人仍把进市区说成“去西安”。连老长安人都没有将自己融入“西安”,我显然就是一厢情愿了。每每听他们这么说,我便怅然若失。
我觉得我并没有住在城市,只是住进了城市的郊区。我像那苟活在野地里的蔓菁菜。
这么一想,我便坐立不安。一碗冒着热气的,泛着金黄的苞谷糁,无论怎样清香诱人,吃着却味同嚼蜡了。
一日,我忽而想,我应该走向郊野,去寻找一把蔓菁菜。
我居住的凤栖原一隅,日夜生长着钢筋混凝土的楼房,已经很难寻到一方像样的土地了。要去郊野,我不得不走向更远的地方。
我想象,少陵原的顶上地势开阔,那里应该有大片的麦田,田间阡陌上,肯定长有蔓菁菜。还好,交通方便,一元的公交车票就坐到了。我一下车,竟满心欢喜,像小时候跟随大人去走亲戚那样的愉悦。
沿一条坡路上行,侧旁的松树梢上,几只喜鹊跳上跳下,叽叽呱呱不停嘴,旁边还有不知名的鸟儿附和着。远远近近,绿的松柏,落了叶的黑黝黝的柿树,三三两两的红灯样的柿子挂在枝条上。初冬的暖阳下,一堎一坎的原坡梯级攀升,蔓延着樊川的皱纹……
我带着喘儿,终于上到了原顶。这里并没有我想象的大片大片的麦田。极目远望,到处是枯黄的荒草,满目无尽的萧索。
我低首,来来回回寻找,哪里有半个蔓菁菜的影子。
不远处的工地上,有建筑工人忙碌的身影。不久的将来,那里又是一处崭新的家园。
这块土地底下,绵延或者潜伏着行将绝息的生命,也绵延着我无尽的怅惘。
2015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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