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王征桦：一片汉瓦
一片汉瓦
文/王征桦
有天夜里，好大的月光，忽然想起手机遗落在阁楼的书房里了，我披衣上楼，推开书房的门。这时候，我的眼睛被一道光眩了一下。光是是从书架上发出的，月光从阁楼的天窗中泻下，恰巧照在书架上。这道眩光，一定是书架上的某个东西，反射出来的光。
我打开书架，发现反射月光的竟是一块瓦片。这是我从固镇带回来的一片“汉瓦”。在垓下古战场上，我从遗址的废墟中发现了这块瓦片。据当地村民的介绍和同行者的考证，这是一块名副其实的“汉瓦”，以前就有考古的学者从这里挖到过好多。欣喜之余，我将瓦片放在沱河中洗净，带回家中。
拿起瓦片，我看了看了，心中有些歉意。自从把瓦片带回家后，我就从来没有再看过它一眼了。对于事物视若无睹，已经是我多年的习惯了。今天，要不是这夜静更深的时分，我怎么会静心下来，让双眼去触及一块瓦片的微弱之光呢？我端详着手中的“汉瓦”，惊奇它已微微风化的表面，竟然在漆黑的夜里，有着小小的光泽。
到一定的年龄后，我的视力有所衰退。生理的视力衰退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心灵的视力衰退。身边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很少有打动我的了，我更谈不上去洞察它们，发现他们的美。喧嚣的都市生活，让一颗心总是处于躁动的状态，我的视力就在它的不安中慢慢地退化了。可悲的是，对于这一切，我竟然是浑然不觉。
迄今为止，我还不知道这张瓦片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汉瓦，但我知道它是时间的碎片。它的粗厚古朴，稚拙的外表更加说明了它的美学价值。它是来自府衙的房顶，还是农家的小院，是战争使它们掩埋在地下，还是灾害造成的墙倒屋摧？我无从查考，我们总是对自己拥有的物品的形状、花纹、年代、精美与否感兴趣，而忽视它们印刻的那个时代的风云。因为如此，许多仿古的东西就应运而生，赝品和伪古董只是为了迎合这些人在物件的品相上的需要，满足人的迷离而浅薄的眼光。
然而，如果你有足够的眼力，穿过时间的烟云，对往昔的秦砖汉瓦进行一番观察，你会生起许多的乐趣。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一小块愣头愣脑的瓦片和精致无比的古典工艺品没有什么两样。一片汉瓦，就如同古人叩门，宾主长揖相迎，点灯夜谈。一片汉瓦，会给人许多梦幻和遐想，让人难以入梦。
我想起捡拾瓦片的那天，看到夕阳在垓下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像一个圆圆的大镜子。太阳还是几千年的那个太阳，毫无残缺，而瓦片却已经变成了碎块。由于它的不完整，再好眼力的人，也只能看到一个秦汉时的碎片般再现的霸王城，也只能看到那一场举世闻名的垓下大战中的一戟一戈。战争终于毁灭了大平原的富庶，使古老的城陷入了荒芜。霸王城在垓下之战后，是怎样湮灭的——是瘟疫，还是杀戮？一块瓦片，是无法撩开它的面纱的，我们无法通过一块瓦片重新看见逝去的历史。
一块尚未确定是否是“汉瓦”的瓦片，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如果仅仅是因为风雅，则大可不必。我认为，没事的时候，我们可以静静地看看这片“汉瓦”，从它的龙凤纹上，从它的古厚朴拙上，找回我们丢失已久的目力。
作者简介：王征桦,池州市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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