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十分钟就要检票,高铁站里有家超市,父亲去转了一圈,他想买点零食给诺亚带着。买什么呢,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动车上应有尽有。最后,他选了一桶方便面,提到女儿面前时,她有点惊讶。“爸,我走了,你和阿姨在家,就忍让她一点,不要惹她生气。”“没事,你们开心就好。”诺亚尽力显出很轻松的样子。“嗯。”女儿拖着行李箱向检票口走去,向他挥手,他隔着熙熙攘攘的乘客,向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也挥手告别。女儿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他立即出了候车大厅,沿着站前广场向前走去。前两天,诺亚回家,她先是和素兰说了她的恋爱经过。素兰是他的二婚妻子,诺亚平时叫她阿姨。素兰是个爱挑毛病的女人,她对她现在的婚姻,也就是刚结婚时满意了一阵子,后来就总感觉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她好像有吵架的嗜好,一吵起架来,就像相声演员一样,翻出了若干年来的陈芝麻烂谷子,尽管他们婚姻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夫妻生活中,若想挖掘吵架素材,两三年的共同生活就足够吵一辈子。诺亚先和继母说自己恋爱的事,大概也只是出于一种尊重,并没指望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她确实也是给予了尊重,只在心里轻笑一下,口里说的是,阿姨尊重你的决定,你觉得好就是了。“你家宝贝女儿恋爱了。”晚上,他们温存过后,在枕边,她对他说道。女儿今年20岁,职校毕业后,在上海找到一家专业对口的旅行社工作。一个女孩子,在上海谋到一个岗位,独立下来,他心里也是满意的。作为父亲,他没有为女儿的前途提供实实在在的帮助,也没这个能力,心里多少感觉有点愧疚,特别是也没能给她一个快乐的童年。有几次联系时,女儿说,她得到一位领导的关照,工作很好,请他放心。“知道了。”他望着屋顶说道。吊灯发出柔暖的黄色,这是她喜欢的颜色,她说黄色在五行里为土,土生金,可以招财进宝。她在向他普及这个常识时,像个虔诚的教徒,温存时,她也喜欢开着这个灯。如果是前妻,说起女儿恋爱的事,脸上一定会是那种从心底泛起的愉悦,但素兰就像在谈一个别人家孩子的事情,不过,他也说不出她究竟哪里表现不好,总之就是那种人心隔肚皮的感觉。“不要这样看我,好不好,我没有什么意思。”素兰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父亲下了床,心里五味杂陈,女儿在隔壁睡觉,他忍不住想要过去问个清楚。“她为什么要同意,那男人是真心的吗,他敢保证一直待她好?”“谁敢保证以后怎么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就像赌博,不到最后一刻,谁都说不准。”素兰像在劝他,又更像在说自己。“这世上的浪子太多,都是混蛋,他今天可以为这个女人上刀山,明天就会为另一个女人下火海。”“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心里郁积着怒火,却没发作,躺在床上,呆望着头顶上的黄灯。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终于听见她缓慢而有节奏的呼吸。他下床,蹑手蹑脚来到阳台,远处窗户里几乎所有的的灯光都已熄灭,路灯漫无边际的伸向远方,整个城市显得空蒙而落寞。他躺在摇椅上,双手叉在一起枕在脑后,看见自己带着诺亚在三亚海滩嬉戏,那时候,他刚刚离婚,她十四岁,和素兰结婚前,他带着女儿一连跑了几个地方,桂林、三亚、鼓浪屿,女儿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变故,却始终没说。那趟旅行长达半个月,他心里带着歉意,尽力满足了女儿的几乎所有愿望。她一直固执的成长,直到上了职校,有一次,他去学校参加了她的成人礼,她似乎也在一夜之间成熟许多,渐渐也和他亲热起来,微信上开始聊各种各样的话题,这使他感到些安慰。次日,诺亚要回上海,去车站的路上,她也感觉到,爸爸已经知晓了她恋爱的事,决定如实相告,经理已经装修了新房,希望她这次回去后,他们就开始一起生活。“宝贝,爸爸其实也没有什么忠告,唯一可以说的,你要独立。”“爸爸,我感觉像在做梦,等我们那边安顿好了,我让铭峰接你和阿姨过去看看。”他沿着站台广场,绕过很远很远的路,终于走到一条小道,与铁轨只隔着一道铁丝网,有辆动车正在疾驰而去,终点站是上海。父亲望着动车,目送他消失在天之尽头,然后慢慢往回走。
苏迅:江苏省作协会员,出版长篇小说一部,其他各种文体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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