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书｜阿公的夜间新趣
吾乡在沃野间，乡间不知闲趣。这几年，年轻人虽然少了，但外乡之人多了。乡间的外乡人一多，那些慢生活里原本牌九之类的恶习因为聚的人少了，反而由外乡之人的小情趣替代了。
夏日的夜，阵雨后的清风吹的人凉爽又上头。晚睡的人耐不住夏夜的闷，出来活动的人就多了。往日里，记忆中。凉席蒲扇树荫下，象棋故事家常中的场地劲儿因为城里人的辐射，渐渐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装睡的晚睡的人。连同爷爷这般习惯了朝九晚五，早睡早起的人偶尔都要被夜里小皮卡的汽车引擎惊醒，然后躺在床上卧听他听不懂的窸窣的嘟囔。而过去，这些声音至多不过是蛙鸣的呱噪。
这几天的晚归，原本看到爷爷窗口的偶尔亮着的灯频繁的亮着。他这是开始了夜里白天未竟的溜达。因为他最近发现了新的趣事儿，填补了他夜里被迫的不眠。
进村的口子就是小时候母亲常念叨的不要嬉戏的小河。因为没有护栏，晚上灯光又暗，怕出事故。不过从很小到大，从未听说这里发生过事故，反倒是那些加了护栏的河时不时来些事故成为大家的茶余饭后。这条连通着白沙河的小河也连接着东海塘堤的坝口和闸门。夏日里的子时，常常是雷声轰鸣暴雨如注的时候，而傍晚更是泄洪之时。此时的河水显得特别的浑浊，因为它开始了久违了的活水的奔流。爷爷这一晚上的乐趣，就借着这个时候，开始了。
那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三十岁上下，估摸着来港时日至多，以至于口音都被地方化了，如果不是打过几声招呼。真的不会把他们当作外乡人。他们一个顶着矿帽，手上带着一箍桶；一个手持电筒和网兜。他们是来捕捉他们的野味来满足今晚的口腹之欲的。
只见年长的那位拿着手电不断的沿着河岸边走。一边眼疾手快的拿网兜往河里头兜，没几会儿就是一猎物。爷爷凑着口儿，跟着他俩徐步前行。刚好回来目睹的我正好目睹美食入箍的一瞬，上前和爷爷打个招呼。就开启了手机的探照灯模式。夜里，静寂无声，只有田间的蛙鸣惹人烦心的吵。可箍桶中却传来一声声扒斗的声音。这声音我在儿时听了不下百遍，那是和邻家大哥哥一起在这条河抓河蟹时蟹螯撞击塑料桶时的战斗声。不过这次的主角岂不是这些田爬们。爷爷也寻着我打的灯看了看。经过我的手机手电一照，原来这次张牙舞爪的是一群挥舞着大螯的龙虾！而且各个个头还不小！乖乖，更要命的是，足足一大桶，满满当当的，各个“膘肥体壮”、“长须利爪”，潜台词却意味着是那叫一个肥美啊！
我和爷爷都被他们的收获吸引了，爷孙俩跟着他们俩小伙子沿着河岸走了一路。我拿着手机想要捕捉他们抓龙虾的瞬间。可惜没有专业摄影设备，黑夜里的视效始终不如意。实际上，回头想想，即使是再厉害的设备，也是很难把眼神捕捉到的美的瞬间记录下来的。因为那是此情彼景在融入了情境情感的最佳状态啊，何如一机器可表达呢？
他们的动作是那样的干净利落，一手灯就是一眼跟；一眼望就是一手网；一手网就是一猎物；举手投足间，龙虾们还没来得及和猎手们眉目传情呢，就从呼吸口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不久后可能也就葬身人腹。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是半篓子了。经过询问才知，这才是一小时的功夫！
“还拍照呢？”
“是啊，觉得有意思”。
“那我可要好好摆个姿势”。
“好啊，好啊”。
“这一晚上的收成很好啊，可以解决宵夜了”。
“是啊，四人份的是没问题了”。
“红烧大虾啊，就是处理可能麻烦点吧”
“对头，看啊你也懂啊。这回去处理下,掐头去尾，基本上肉还是有的。你看，这块头还不小呢！”
年纪轻点的小伙子抓起了个头大的自豪的对我说。
“来了个大家伙，对对胡”。
这是负责下网的大伙子的惊呼，把他乐坏了。我们说话间的功夫，他原来逮着了子母双螯。
“好了，晚上可以了。时间也差不多了。都俩篓子了，也要给他们留点活路啊。老人家，伞还你。谢谢你啊。”
原来他们之前就已经抓满了一桶。朴素的可持续观念他们还是有的。和我们稍微一道别，他俩就消失在了昏暗的路灯下。
小龙虾作为外来物。本在我们这不得见，后来凭借着超级适应能力，在越是脏的地方越鲜活的生存下来。随着夏日里的月光经济兴趣，我们这里也兴起了小龙虾热。不知怎么的，这小东西就在田间沃野开始大量繁衍子孙了。每一年的夏天，在这个普遍大家觉得人类该歇息的档儿，小龙虾们就从小洞口只冒着泡，尤其是雨后，他们从不忘记抢夺最新鲜的氧气。没想到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还是没放弃吃货的本能，愣是牺牲睡眠时间来逮昼伏夜出的小家伙们来了。真的是一招还有一招鲜，一物总有一物降。
本地人是不做这事的，因为本地人不吃这些外来物。特别小龙虾还是红烧辣煸出香，大多数人吃不惯。反倒是图个新鲜劲，看个热闹。夜里，抓小龙虾的不只是这俩小伙。吃瓜的群众，也不会只有我爷孙。往好些年前，或许老爷子还在大殿里和老伙计们听完鼓词来几盘棋。今天，他和我一起看了回新鲜。不经意间，时间都和这河水一样流走了。只是这人与地的关系，斗转星移间，变了模样，换了一波波的人，却始终保持着滋养人情趣的变化。
回去的路上很短，爷爷不怎么说话。冷不丁的他串出一句：
“唉，他们都走了…”
“嗯？”
“仔儿，这东西好吃吗？
“你说的是小龙虾吗？他们说挺好吃的”。
“要不，我明天也抓一些给你吃吃…”
“不用了，阿公。我不吃这些的。”
……
“早点休息吧，最近您睡的晚了。”
“把那灯留着，晚上回来的人多，给他们点着点光”。
“诶，好”。
……
夜，回归寂静。蛙鸣继续刮躁着证明它的存在。我在回味爷爷的话里不眠。
这样的一个夏夜，是人与小龙虾的相遇。也是与时俱进中，人与地的不眠之夜，更是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感觉。
2021-5-13
双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