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陈红作品
探 亲
陈红(山东)
“你要再迈出大门一步,我就再也不来看你了。”父亲严厉地给我甩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直到绿色警服与路边的杨树连成一个交汇点,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在那条乡间小路上。
我终究双脚没有踏出门外去,强忍着把眼泪咽了回去。是的,我不能哭,就在我穿上军服的那天起,我已经是一名光荣的军人。可我怎么也应该去送送父亲啊,已近花甲的他坐了一整夜硬座火车,探望了我又要连夜返回济南,要是我能把他老人家送到火车站,哪怕送到离军营最近的公交车站,看着他上车也好啊,我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嘟——”,集合的哨音把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我迅速归队,和战友们又投入到迎接阅兵式的方队训练中。随着嘹亮的口号响彻操场上空,我理解了父亲的心思:他是怕因我去送他而影响到整体的训练啊。
一年前,我满心欢喜地来到梦想中的海滨城市时成为一名新兵,却被现实的一切打碎了心中的美梦。还没有来得及去看一眼辽阔的大海,就被绿色军用卡车在崎岖不平的颠簸中地拉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守着一排排绿色的营房和空旷的操场,开始了从清晨到日落的机械训练。厨房里的炒菜用的铲子大的出奇,那分明就是把铁锨,炊事员汗流浃背地把个井口大的铁锅搅得热闹非凡。看不见油花儿的菜里总有沙粒相伴,我的一颗漂亮的虎牙被沙子硬硬“分”去了一半……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吃饭时还要为那些不守纪律的男兵“埋单”,在急促的哨音中扔下刚刚咬了几口的馒头,围着操场跑几圈后再回到饭堂继续吃桌上扔下的残羹剩饭。
严厉的近乎冷酷的女兵班长不禁让我想到了西点军校的教官,她近乎“魔鬼般”的训练一次次挑战着刚走出校门的女生极限。经过私底下磋商,我们给她起了个不雅的绰号叫“疯子班长”。三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还晴好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隆隆的雷声从远处一阵高过一阵滚来,豆大的雨点瞬间砸向地面,嘹亮的哨声在操场响起—— “各班整队集合带回”。
当我们庆幸终于能有个喘息的机会时,突然,班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哨音,“稍息,立正,报数!”“向右转,跑步走!”突如其来的集合把人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着口令机械地冲进了雨中。那个瘦小却干练的“疯子班长”率先站在队伍前,风挟着雨水瞬间把她瘦小的身躯包裹起来,看不清她的面容,耳边只传来她一声声口令。不一会儿,瓢泼大雨便将草绿的军服浸成了墨绿色,牢牢地糊在我们单薄的身体上。汗水和着雨水抽打着每个女孩的脸,我们眯上眼试图躲避袭来的风雨。“抬起头,睁开眼!难道你们就承认天生不如男兵吗!”班长的话像一把把利剑刺进我们胸膛,敲击着那一根根敏感的神经。我们目视前方,身板笔直,两腿紧绷,即使她在身后来个突然袭击,我们也不会打软腿让她说我们“偷懒”。自尊在她的打击下不但没被击垮,相反变得更加坚强。
整个操场上就我们这一个女兵班在雨中训练,因为我们是新兵连里的“先行班”……
部队的熔炉练就了钢铁的意志,我们从一个个娇气的女孩蜕变成了一名名真正意义上的军人,当我们以优异的成绩结束了新兵训练,激动地接过授予的列兵军衔时,才体会了班长的苦衷。
然而对于从未出过远门的我,当月挂星空,夜深人静时,思乡之情便油然而生,家乡清冽的泉水、路边的垂柳、伴我成长的亲人,都夜夜闪现在梦中,我急切地盼望见到亲人,特别是最疼爱我的父亲。
因为在家我是老小,被父亲视为“掌上明珠”。小时候我没考好数学害他被老师“请”了去,他也会生气地批我几句,可看到我委屈的样子又会心疼起来。回家的路上,父亲走在前,我低着头跟在后,当走到冰糕摊前,父亲扭过头皱着眉头问我:“吃不吃?”我理亏地摇摇头,“吃吧!下次上课不许再贪玩不听讲了。”然后掏出钱买下一支雪糕塞进我的小手中。他从不舍得花两角钱给自己买一份带肉的大白菜,午餐只吃馒头和咸菜,却每次出差,都在繁忙的工作中抽空给我买回好吃的糖果。钱实在不够也会给我捎块透明的香橡皮,闻着那橡皮散发出来的香气,我神气地左瞅右瞅,爱不释手。都说爹疼闺女,娘疼儿。虽然父母口口声声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样疼。”可邻居都知道我是爸爸贴身的“小棉袄”。受当警察的父亲影响,我从小就盼望当一名女兵,也想像他一样惩恶扬善、保家卫国。
初春的三月,风还有些冷,我的心里却装了满满的暖意。我终于在急切的盼望中接到了入伍通知。显然,看我如了自己的心愿,父亲也为我高兴了一阵子。可真当我要走的那天,父亲却像丢失了一件心爱的宝贝,流露出了少见的紧张和不安,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走到阳台点燃一支烟,心事重重地望着远方。过了好一阵儿才回到屋里,神情凝重地对我说:“自己在外,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吃饭不要挑食。听领导的话,团结战友,争取在部队锻炼好自己,做出成绩。”
离家去部队那天是个深夜,父亲为我打好绿色的背包,帮我背在肩上,和两个哥哥一起送我去车站。候车室里,我和哥哥有说有笑,父亲却默不作声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当隆隆的军列刚刚驶进站台,我就像一只冲出笼里的小鸟,兴奋地起身背起背包,提起箱子,迫不及待地拉开候车室的门,快步走了进去。就在回头关门的一刹那,我的心突然猛地揪在一起,有了一丝隐隐的痛——我看到了父亲趴在玻璃门上急急向里张望的脸,我停住脚步,挥挥手:“快回去吧!”父亲却原地没动,强装着笑脸冲我轻轻摆了摆手,看我站在原地发愣,他便急急地转身离去了。
一个周日的清晨,正坐在操场边休息的我突然看到大门口远远地走来一个头戴大沿帽、身穿绿色衣服的身影,“这个身影好熟悉!”我使劲揉揉眼睛,“不可能,要是父亲来一定会先给我写封信或打电话通知一声的”,那个身影越来越近,我分明看清了:那不正是我朝思暮想的父亲么?“爸爸——!”我顾不得战友笑话,便跳起来一下扑向父亲怀中,喜极而泣,一年来所经历的酸、甜、苦、辣,瞬间倾斜而出。父亲轻轻拍拍我的肩,声音有些哽咽:“孩子,你吃苦了,但你是好样的,新兵连那么苦,你都能挺过来,相信今后你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了。”我抬起头仔细端详,才短短的一年,我看到父亲额头上又多出了几道皱纹,浓密的头发中又添了几缕银丝,我清楚地看见了他眼里布满血丝……
“您是坐卧铺来的吧”?
“走的太急,没买上。”
“什么?您坐了一整夜的硬座啊?”我心疼地说。“那您去休息室睡一会吧。”
“不了,我下午回去,明天还要上班。”然后从鼓鼓囊囊的包中掏出我最爱吃的巧克力、麦芽糖、花生粘还有妈妈为我亲手炖制的香喷喷的牛肉,让我招呼战友们一起吃。我找个借口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跑回来兴冲冲地对父亲说:“爸爸,我请假了,陪您聊会儿天,今天就不去训练了”。父亲的脸顿时低沉了下来,严肃地说:“抓紧回去,不要耽误了训练,我们中午再聊,整个方队缺了你一个就会影响一大片。哎,我来的真不是时候。”他喃喃自语,仿佛在责怪着自己。我不能理解父亲的心思,埋怨道:“您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连里领导都给我准了假,就半天还不让我和您多呆一会儿。”便有些懊恼地冲下楼去。训练间隙,我抬起头,忽然看见父亲正站在窗户不起眼的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训练,一步也没有离开。
时间像流逝的水,毫不留情地一闪而过,我走上楼,忐忑不安地看看表,真希望时间就此停滞。父亲缓缓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眼里流露出慈爱的目光,为我整整军帽,拿起包意味深长地说:“哎呀,今天真是个有意义的日子,你长大了,很高兴能看到你出色的训练。我得走了,说好了,就送我到大门口,不许远送、不许掉眼泪。”
我恋恋不舍地执意要将父亲送到车站,可倔强的父亲说什么都不肯,直到把他逼急了,才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收到了父亲的来信: “亲爱的女儿,我真高兴。探亲那天是我的生日,能在生日那天去看你,是我这些年来送给自己最好的生日礼物……”
我捧着信,不禁泪眼婆娑……
这封信我一直珍藏着,迄今已经三十年。
【作者简介】陈红,女,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十八届作家班学员、山东省朗诵艺术家协会会员。 1990年3月入伍,1994年4月入路,生活给了她创作的灵感和动力,繁忙的工作之余坚持写作,作品先后发表在《先行者》《济南铁道报》《时代文学》《中国铁路文艺》《人民铁道》《齐鲁文学作品年展》等刊物。现供职于中国铁路济南局集团有限公司疾病预防控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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