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文在线」书法大家任政——砚边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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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一篇任政先生的文章,希望对书友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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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边絮语
文/任政
盈盈墨池中,我奋力荡浆,常常沉入退想……
水涨船高
那是四十多年前了,全国刚解放不久,沈尹默先生从重庆来上海定居。沈老精于用笔,蜚声书坛,且学识渊博,我早仰其大名,十分兴奋,在笔庄老板杨振华的引见下,趋前拜识。当时我三十五、六岁,临池多年,自知甘苦,故渴求聆听沈老传授之情更迫。
苏轼《渡海帖》,行书,元符三年(1100),纸本,28.6×40.2 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沈老对我们青年一辈总是不厌其烦地教导,至其家有如沐春风之感,他谈技法,亦分析碑帖,但涉及多的却是读书。我是黄岩人,沈老是吴兴人,同属浙江,他高兴地说,浙江有个传统,远从元代赵孟頫、明代徐青藤、清代赵㧑叔以至近代诸家,他们的艺术造诣都扎根在学问的基础上。学问和书法,正像古人所说是“水和船的关系”,水涨船才会高,有志学书,得多读书,读书多,积理则富,气质自雅,书法作品才会出神入化。寥寥数语,寓意深刻,似刀一样刻在我的脑海里。
沈老的话,使人想起宋代苏东坡的论书诗:“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 始通神。”这就是强调,学书者通过“退笔如山”的勤学苦练后,还要加上一层读书功夫,然后他的作品方能进入「通神」的境界。从表面看来,书法艺术与读书互不相关,实际这两者有着非常深刻的内在联系。从浩瀚的书海里,我们可以更多地了解周围,开拓胸襟,提高思想境界,陶冶高尚的情趣,并通过熟练的技法不同程度地将此表现到纸上来,从而获得字外之趣。
读书功夫不足,也就是缺乏学问修养,即使技法再熟练,仍会感到通篇都乏一种韵味,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一个人思想境界高,学问根底再深,而手上功夫不足,那么再好的艺术构思也难以表达出来。《翰林粹言》有一句十分精当之言:“有功无性,神采不生,有性无功,神采不实。”此「功」是指技法功夫,此「性」乃学问修养,艺术作品的气息全赖从功、性中来。
张思理草书《鹰》(闻是藏)
牵一动百
天津有位书法家张思理,擅长写大草。一次,他看到牵牛花,凝眸伫足良久,不忍离去,玩味着那弯弯曲曲的茎蔓长势、走向,体味着个中的情趣。又有一次,他焚香默坐,看着袅袅上升的烟柱,打量它的动势与旋律的疾缓。他在打太极拳时,也要从一招一式的伸缩、往来和回旋中,体会其中的韵味,然后把这些体会,运用到大草的字体结构、运笔和整幅的章法布局中去。
怀素《论书帖》局部
历史上这类事例也不少,唐代张旭,看到公孙大娘舞剑器,从而领悟到行草往来的轻重疾徐和优美多姿:“怀素闻嘉陵江水声,而草书益佳”;“文与可亦言见蛇斗而草书长”。
怀素《论书帖》局部2
牵牛花的绰约多姿,烟柱袅娜缭绕,公孙大娘舞剑器的优美舞姿,两蛇相斗时的倏忽进退的情景,在书家看来即是一幅幅生动画面,这种画面触发了书家的灵感,虽有时似电光一闪,却令人神往。
怀素《论书帖》草书墨迹,纸本,38.5×40.5cm, 辽宁省博物馆藏
此外,古代书论中说锺繇的字好像“群鸿戏海,云鹤游天”,说王羲之字好像“龙跳天门,虎卧凤阙”,形容唐代怀素草书犹如“寒猿饮水撼枯藤,壮士拔山伸劲铁”。这形象化的描绘和比喻,也都说明了书法与绘画彼此参照,相互吸收的道理。郑板桥以画竹的笔法渗入书法之中,形成了独具面貌的“板桥体”,何绍基写小篆“如兰叶当风披靡”,也都是显明的例证。
不但书与画关系如此密切,书和其他艺术也有「异中见同」的道理。京剧发音,从丹田中发出,即要冲出去,又要从喉咙里把它拉回来,用力控制住,不使它轻飘地滑过,才能收到圆满沉着的效果,书法用笔,也讲究“欲左先右,欲上先下”,“有往必收,无垂不缩”,使它在相对抗的运动中产生力量和变化。有的书家还从篆刻艺术中吸取其用笔的铦锐遒劲、古朴厚拙,使自己用笔带有刀刻的意趣,从而增加了一种「金石味」。其他的雕塑艺术造型美,戏曲舞蹈演员的身段、情态,音乐中的旋律节奏,以及文学作品中的修辞方法、结构布局和某些诗文所提供的境界,都能理通神会,汲收溶化为创作书法作品的养料。
所以我又想,世界上各种知识之间,彼此是紧密联系着的。具有广泛的知识,就能大大增强驾驭某一门专业的本领。我们要想写好字并使它达到较高的书法艺术境地,单靠“字内”之功远远不够,还得重视字外之功的修养,这样才能在艺术的天地里纵横驰骋,跨入自由王国。
东方朔画赞
酿蜜不留花
常常有些书法爱好者问我:你当初临的是什么帖?答曰:学颜。我七岁那年,在老叔祖的教授下,以颜为法,每日悬腕悬肘写二百大字,从不停辍。
颜真卿的大楷,确有许多特点。在体势上改变了前人写楷书的那种欹侧之势,而以画平竖直为律,结体宽博平正,显得端庄、稳重,给人以堂堂正正的感觉;在用笔上使用中锋和藏锋,以腕运笔;笔画上的特点是横轻竖重,左右两竖画的中段各自向外微张,略呈弧形。这种造型能使整个字外现圆浑,内包雄气,具有厚重有力的艺术效果。所以,诗人陆游讲“学书当学颜”,确有见地。
颜真卿《湖州帖》(宋仿本)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本 纸本 纵27.6厘米 横50.2厘米
颜字是书苑中的一朵花,如果把一个勤勉的耕耘者喻成一只蜜蜂的话,它要酿出好蜜,却不能老停留在一朵花上吮取花粉的。
我先学颜,后学柳,故在临习中又领略了柳字的遒劲和清健。这些为我以后学习打下了根基。之后,来到上海,开始遵循老叔祖“一专、二博、三创造”的学书经验,尽可能博览名迹,广泛汲取历代精华,以丰富自己。
我面对卷帙浩繁的法帖,采取了力攻尖端的办法,对各种书法择其优秀。几种,专心攻习,然后由约及博,以期博涉多优。
细细一想,这实际上便是一个蚯蚓式和蜜蜂式的学习过程。儿时学书,就似蚯蚓吃土,仅学了「规矩方圆」;之后,研习众帖,就像蜜蜂采百花之精,酿出了自己的蜜,再加上本身多方面的素养,最终就形成了自己的书体风格。
米芾《新恩帖》 纸本 行书 纵33.3厘米 横48.5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米芾是我国北宋时著名书家,《志林》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徽宗命元章(米芾)书《周官》篇于御屏,书毕掷笔于地,大言曰,“一洗二王恶札,照耀皇宋万古。”其实,这并非他的“妄语”,因为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是不变则死,变则通的,这是几千年历史告诉我们的客观规律。但是,反过来说,没有继承,也便无创新。清朝王文治在《论书绝句》中赞咏米节“天姿凌轹(lì)未须夸,集古终能自立家。'一扫二王'非妄语,只应酿蜜不留花。”蜜蜂酿蜜,必须经过大量的辛勤劳动,采百花而后成蜜,蜜出于花而又不着花的痕迹,内中还包含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哲理。
米芾《真帖》 纸本 草书 纵28.6厘米 横21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我也不由为之叹曰:米芾是有气魄的!“一洗二王恶札,照耀皇宋万古”,多么强烈地反映了他在「集古」的继承基础上,力图创新的可贵愿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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