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征文】我那“苕得体面”的童年
【我的童年征文】我那“苕得体面”的童年
·陈荐贤·
童年,是一杯品不够的浓咖啡,苦苦的、甜甜的、香香的
那些年,大队经常隔三差五的开群众大会,妇女们大都拿着针线活坐在一大片人海的最后面,一边带孩子,一边做针线活。一个黄毛丫头,扎着一对“毽子”辫,走起路来一蹦一蹦的。穿着嫂子给她织的麦绿色毛衣背心,套在白底子浅蓝色小碎花的衣服上面,让多少小伙伴们妒忌、羡慕。她靠在纳鞋底的妈妈背后,时不时被小伙伴们踢一脚,拳一拳,刚开始一心纳鞋底的妈妈并没有在意,因为小女孩一不哭二不闹,静静的让他人“开心”。当妈妈一转身发现别的孩子并不是在跟小女孩玩,而是在打她,妈妈一下子蒙了,问:“别人打恩,恩为什么不做声?为什么不还手”?小女孩低着头,傻傻的任妈妈盘问,这就是我,一个智商低下的我!
散会后,妈妈对奶奶说:“这女冒得用,别人打她不晓得还手,不晓得做声,不晓得哭,长代就是个苕”。奶奶看看我,又看看妈妈说:“恩亚莫急,等代点会好些,未必是个苕”。自那以后,妈妈特别留意.一个夏天的傍晚,妈妈帮我洗澡,洗着洗着妈妈突然在我的小屁股上狠狠地甩了几巴掌,说:“为什么别人打恩,恩总不还手?为什么恩身上长期是青一块紫一块?难怪人家说马善被人骑,老来宽儿被人欺”!我不记得我的澡是怎么洗完的,但妈妈转身离去时那满面愁容,泪水涟涟的面容深深埋在我心底。
1970年,妈缝了个深蓝色的布书包——“其实就是个布袋”,叫父亲送我去上学。二元钱的学费让父亲数了好半天,一分、二分、五分,最大一毛。自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送过我,母亲也从来没有接过我,而我最小的哥哥比我大八岁,他们都忙。好在老师很喜欢我,所以不厌学,不缺课,不迟到,不早退。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什么时候被隔壁的黄军“恋”上了,从我家到学校是一条丫字路,丫字路口有一棵大枫树,每天下午放学后他都会在那棵大枫树下等我,等到后,抢过书包搜索一遍,接着就是拳脚并用,完了后,一甩头,爽爽地回家。坐在地上的我,偶尔瞟了一眼他那得意的背影不禁打了个寒颤。我不知道我什么地方让他如此地“恋”我,总能不屈不挠、不离不弃地守住我,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寒雪纷飞,不赏赐我一顿拳脚决不罢休。比他逊色一点的是黄无定,长得像球似的,可她霸道时一点也不“球”,上课前一定拿走我的书,我的书被她玩的破烂不堪,心痛的我忍受着,不反抗,不流泪。上课时乖乖的坐着,从不越同桌的分界线,但眼睛从来不离开过他的书。老师过来问:“你的书呢”?我低下头,一声不吭。
最让我烦的是黄美丽,一直霸占我的笔和本子,她黑黑的皮肤扁扁的鼻子下面长着厚厚的嘴唇。每次,我从家里偷来的鸡蛋换的笔和本子都归功于她。每次作业,我都可怜兮兮地站在她桌子旁边,等她做完作业后再讨回笔。一次课间,她在厕所门口拦住我,张开那厚厚的嘴唇吼道:“跟你说过多次,买笔,买本子给我,笔呢?本子呢”?一边说一边掐:“明天记得啵?明天记得啵?老子不给恩点厉害不记得王法,和老子好好地记住,明天,记得呗”?从来不吱声的我第二天按她的指示照办,不出半点轨。这就是我,一个弱智的我。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黄无定像往常一样,课前来到我的桌前拿书,我突然搂紧我的书说:“不”。她一愣,两眼一瞪,狠狠地来抢,奈何,老师已走上讲台。这一节课,我用余光斜视她,凶恶的眼神没有离开过我。在回家的路上,霸着脚,叉着腰的她已经等我多时。我转身就走,而我背后有股怪风,把我推出一米多远,随后就被压住,按在地上左右开弓,这时,我的双手不是用来挡拳头,而是用来抓、打,我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向右边一甩,一个鲤鱼翻身,我居然坐在她的身上,一只手始终抓住她头发不放,另一只手狠狠地揍,揍完后一口气跑回家,也不知道她追没追我,反正我是不敢回头。到家后,妈妈问我:“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我拿起葫芦瓢,在水缸里绕了一瓢水,咕噜咕噜地喝完说:“没有什么”就赶快跑到自己的房间把门闩好,静静地听外面的动静。不多时,就听见宝莲婶得的声音:“凤姣婶得,凤姣婶得,恩看恩屋女像话呗?把我女打斗个形得,要得呗,要得呗”?好半天才听见我妈说:“狗嚼的,她么敢打架呢?不过,话说转来,恩屋女恩比我更清楚,每次开大会时,我在场她都敢打我屋女,这么多年来,恩屋女打我屋女打得还少?我跟恩说过多次,有用么”?我再听,只有妈妈的舂米声。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把她打得怎么样,因为,此后她一直躲着我,我也不敢多看她。
让我永远忘不掉的是黄军的脸。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烈日下的大地隔着我妈千针万线纳的布底鞋还感觉脚暧暧的,烫烫的。下午,我和同学们高高兴兴地回家,冷不丁,我又看见了他在大枫树下等我,我有意放慢了脚步,怎么办?怎么办?想着想着已到他的跟前,他抢过书包,搜了个遍,然后把书,笔,本子倒了一地,说:“我叫你把你家好吃的都带给我,东西呢,东西呢?毛都没有。从今天起,每天都给我一个鸡蛋,叫你带钱你不带,叫你带蛋也不带,还不到你妈那偷?还装苕,不作声,老子叫你装苕,老子叫你不作声”。一边说一边打。我说:“我哥买给我的文具盒你也拿去了,也不还,这么好看的;还有大前天我捡到的一角钱你也拿去了,你想么样撒”?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开口为自己争辩的我开始有泪水了。他说:“还敢回嘴,老子怕你活满了吧?”说完拽着我的头发狠命的拖,我就势用头朝他胸部猛烈一顶,他退、退、退,往后一翻,我一双手拨开他的手,骑在他的身上,用双脚死死地挟住他的下身,双手扒!扒!扒!瞬间,我的十指血肉模糊,迅速捡起书、本拼命往家跑,边跑边想,这次我“死”定了,因为妈总说:“会受气一人受,不会受气全家受”。我又让妈生气了。哥哥在外打架后回家,妈一向是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先打一顿再问原由。我一到屋往房间里一钻,又把门闩好,心想,躲一时是一时。
果然,妈前脚进门,后面就跟来了他爹:“姣娘,姣娘,恩看荐贤得撒,把我伢打斗个样,恩说将么办,恩说将么办?”只听见妈随后走了出去:“将事么样解呢,么样打起来了呢?”我在房间里,竖起两只耳朵,紧紧地抱着被子,等待,等待,等了好久好久,没有一点动静。我轻轻地拔开门闩,打开一点点门缝,探出头来,没有一个人,我突然打开门往外一冲,冲到门外,包着村子跑了一圈后,发现没有一点异常,我大胆地,毫不犹豫地找自己的乐子,当我在草丛中捉着蝴蝶时,猛一抬头,有四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是他,他爹在捡粪,他紧跟在后。我们对视时,他往他爹背后一闪,而那张脸永远刻在我心中,一张,没有一丁点完整皮肤的脸,横七竖八的线条,红红的,亮亮的。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象焉茄子似的拉着脑袋,我正准备转身走,只听见他爹咬牙切齿地:“死女,死……女!”我在心中默默地说:其实我也是被殴者……。我无精打采地回到家,奶奶在灶下烧火,妈在灶上炒菜,我看见妈脸上从未有过的笑容,我走进房间,听见奶奶在说:“我说了吧,恩女不是体面苕,会苕得‘体面’的,恩还不信”。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找我茬,我如沐春风,自由自在。但我无法知道,妈是怎么摆平我闯的祸?只有一点我非常清楚,我被别人殴时妈历历在目。而今学校屡屡发生群殴事件,我很能理解,因为我也曾是被殴者,只是那个年代没有勾结同伴而已。所以,有关群殴事件的报道我都无法面对。幸好,儿子学会了说:“不”,这就是一个体面苕,苕得“体面”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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