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新 | 南国的雪
总第129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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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今年冬天太过温暖的缘故,我和大家一样,都在盼望着一场雪。
前天是腊八节,与友问安的间隙,几朵雪花忽从窗外飘过,一下惊诧了我的双眼。初始,雪下得并不大,霰线一般你追我赶地坠落着,渐渐就漫天飞舞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慢慢粘滞了我的视线。
较大朵的雪花像是团锦或者棉絮,用飘来形容她们是很形象的;更多细密的则像是玉屑或银针,用一个坠字来描绘最是恰当不过。南国下雪的时候,大多没有风。雪花们恣意地,或飘飞、或直坠,铺向大地、挂满枝丫,似乎转瞬间,世界就只剩下单纯的白。世间所有的一切,全都安静下来。
南国的雪因其安静而温暖,北方的雪则更多冰寒冷漠。北方下雪时,往往裹挟着寒风,或者说寒风挟持了飞雪,风雪中常常还夹杂着冰凌,就那样漫天旋转着,如灌如泼,砸向你的脸、你的身、你的心,让你觉出生生的痛,更有些雪花和冰凌执拗地钻进你包裹不严的身体,给你另一种彻骨的寒冷;而南国的雪,轻柔地飘落,亲吻着你的脸,亲近着你的周身,仿佛是顽皮的精灵在与你嬉戏。
不过,事情总有例外。2008年安徽暴雪时,我尚身在山东。大雪一路移步向北,力度不断减弱。及山东开始飘雪时,新闻通告安徽高速已开禁,于是立即驱车回返。早晨八点,山东高速宣布封闭全部出入口时,我已驰骋在高速之上,开始一年一度的回归。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一派肃杀的气象。沿途到处可见侧滑路沟或者坡上滞行的车辆,心中颇为疑惑:车技这样差也敢上路,真是勇气可嘉。及至进入江苏、安徽境地,才惊见一片狼藉。道路像被暴徒刚刚打劫过一般,随处可见被雪压断的大树,即使高速道路钢铁护栏,也多被雪块砸坏变形。南国这年的大雪,冷漠、暴烈,比起我见过的任何一场北方的雪,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相反,这年北方的雪,在我的记忆里却是温暖的。
雪天最美的景致是雪夜,南北皆同。此时,人迹稀微,车声少闻,天地间是一片静。雪光洗白了整个天空,地与天接,人或不见。如果适逢明月高悬,星光灿烂,则上下辉映,天地一色。人立雪中,雪花轻舞,如梦如幻,仿佛置身于天堂。城市间隔的路灯里,昏黄的灯光更给本身莹白的雪花镀上一层金黄,那雪花在你的眼里,就分明幻化成无数金色的蝴蝶,绕你周身旋飞,让人如醉如痴,忘记今夕何年。
白天里的雪景也煞是好看。进入深冬,常青的树木花草已不多见,多数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原本看着总有一些荒凉,可是这雪不管不顾地,很快给她们披上一件洁白的冬装,仿佛就要开始现实版的圣诞狂欢。雪落在楼顶上、绿化带里,如同铺上了洁白的羊绒毛毯;可惜那些落在人来车往道路上的,不能存留,旋即被人车碾压成水。更有顽皮的孩子故意用脚来回踏雪,那一定很难尽兴。下雪的日子,最好玩的游戏当然是堆雪人、打雪仗了,将一小团雪球悄悄塞进玩伴的衣领里,常常引发一声声尖叫,继而是更加热烈的雪花四溅和漫天欢笑。雪地里的孩子们仿佛置身童话世界,每个人都是如此地兴奋。那是自由的精灵在自由地聚会狂欢,往往也引得世故的大人们暂时放下了矜持。
雪后的次日凌晨,挂在枝头的、窗台的雪,结成了冰花和冰凌,闪闪地亮着你的眼;铺在房顶、草地上,绒绒的、厚厚的,就是一床偌大的白色绒被。不舍得踏下去,一旦踏入,人在雪中,雪花迅即开上心头。当然,南方很少下雪,下雪的日子,无疑就是孩子们盛大的节日。
我不知道自己是喜欢雪呢,还是不喜欢,但是至少从来没有厌烦过,而且儿时一定也是喜欢的。在北地澄阔的雪夜里,我放弃过全部曾经的感情,也收获了初为人父的欣喜。时光总是渐行渐远,而人的心境却可以随落雪回归,尤其是在南国静如处子的雪夜里。
世界的原色也许就是黑白的吧?而飞雪是见证世界本源最直接的方式。雪以自己的纯洁,净化了万物的灵魂,抹平了世界的差别。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置身其中,似梦非梦,似醒非醒;再浮躁的心,也能获得一刻安宁。每当此时,我总能真切地觉悟到,这时的我,与天更近,与地渐远。纯白的雪下掩埋的大地,蛰伏着未来的希望;而与天相接的远方,有我们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向往。
有雪的冬天,才是真正的冬天;有雪的冬天,人们才觉得温暖,一如人生有磨难才有获得和幸福。南方的落雪很快就会融化,但那有什么关系呢?至少她已经痛快淋漓自由地来过,也温暖过我们的心,那她就是美丽的。凡是美丽的东西必将镌刻在我们的心里,没人再能轻易抹去。也许有一天,我的眼睛不再如雪花般清澈,这个浑浊的世界我将越来越难以看清;没有落雪的日子总是经常,人生的际遇多有遗憾,但也终究是落雪洗涤的曾经,就让她随年复一年的落雪消融吧。世事乖张,人情易变。如果看不清,看不透,不看也罢。
生命本来简单,黑白两色而已,七彩缤纷总是短暂虚幻。天地之间,一切自有安排,适如陶子言:“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只是,人们有时实在太做作,眷恋红尘繁华,喜欢为难别人,也为难自己。即使美丽的雪花造访,不也一样有人无暇欣赏吗?
仙子(网友)提议,这样的雪天,适宜红炉饮酒。“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今年合肥的大雪,三天三夜不曾停歇。红泥小炉已然难得,又何处可遇那适合对饮的人呢?我这样自问时,雪花依然无声飘落,但我分明听得见,有一种天籁之音,随雪花走过久远的时空,走向渺茫未知的未来,轻轻抚慰我的灵魂,可安我心。
2015年1月30
张立新 笔名:安徽老猫,安徽桐城人,自由职业者;工科毕业,自修中文,崇尚自由写作与无痕写作理念,故作文随心所欲,无格可循。
部分作品已结集为《老猫文集》,2016年由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