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星如果落到了人间，能吃吗？
如果想要栽种牵牛花，6月初是最后的时机了，现在播种，等到立秋还可以美美地看上一波花。毕竟，牵牛花是七夕特供，现在就要为七夕做准备了呀。
七夕特供的牵牛。图片：天冬
牵牛花，能吃吗
早起的人有花看！梅尧臣不但看到了花，还看到了采花女郎。
行旅中途经荆楚之地，早起的梅尧臣行至村边篱落之间，但见牵牛花的枝蔓盘绕而生，蓝色的喇叭状花朵迎着晨辉绽放。有一女子携着斑竹篾筐，正细心采摘初开的牵牛花。摘了这花，是要做什么用呢？梅尧臣上前询问，女子答道：采得花来，是为了制作一种吃食。取嫩姜以蜜腌制，将蓝色的牵牛花捣碎，混入之中，蜜姜就会被染作淡淡的紫红色。只是要摘初开的花朵，故而天光微亮，女子就前来摘花了。
喇叭状的蓝色牵牛花。图片：mdelapuente / inaturalist
梅尧臣刚想要赞赏几声，却又听到女子轻叹起来。“我那夫家舅公，年事已高，齿落不能嚼，独对珍馐，亦无可奈何。纵使腌了蜜姜，我怕是也要被训斥的。”梅尧臣也自然没办法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匆匆作别之后，他便将这一早的所见所闻，写入了诗中：
楚女雾露中，篱上摘牵牛。
花蔓相连延，星宿光未收。
采之一何早，日出颜色收。
持置梅窗间，染姜奉盘羞。
烂如珊瑚枝，恼翁齿牙柔。
齿牙不能餐，粱肉坐为仇。
这一首作于北宋年间的《牵牛》诗，却引得后人遐想起来。到底用牵牛花来染蜜姜，是确有其事呢，还是望文生义？有人认为，女子在篱落之间采摘的，并非牵牛花，而是“染姜子”——此物是落葵的果实，又叫染绛子，而且落葵的叶片滑嫩，适合嘴里没牙的老年人食用，这首诗才算规整。
落葵成熟的果实。图片：Shizhao / wikimedia
但也有人认为，用牵牛花染蜜姜，是宋朝的一种小吃。比如南宋僧人释宝昙，所作的《见牵牛花有感》诗中说：“篱落牵牛又著花，摘花心在鬓先华。故园红染姜丝在，安得缄封寄各槎。”这里也提到，牵牛花染姜丝，这不能解释成“染绛”了吧？更知名的是南宋诗人杨万里，他写了三首《牵牛花》，其中也说道：“只解冰盘染茈姜”。
牵牛花染蜜姜的吃法目前已不可考，但或许与日本用梅汁腌渍的红姜神似。图片：Tobosha / wikimedia
只可惜，牵牛花染蜜姜的做法，古籍之中言之甚少，如今没办法详细考证。后来偶尔也有人说，用水浸泡了花朵，不但可以染姜，还可以染梅子。只不过，当代人大概无法品尝到个中滋味了。倒是如今，网上流传着“这样的牵牛花千万不要泡茶喝”的题目。我心说，哪样的牵牛花，也没听说泡茶喝呀？何苦耸人听闻呢？点击进去一看，其中写道，黑色的牵牛花有毒，如何如何，配了张图。我一看，什么黑色的牵牛花啊，这不是圆叶牵牛吗？圆叶牵牛有紫红色、淡粉色、蓝紫色、深紫色、白色等花色，都挺常见的。
不能因为人家紫得发黑就说它是黑色牵牛花啊。图片：Douglas Meyer / inatralist
牵牛花野生代言人
如果要在古人里选一位牵牛花代言人，我就选前面提到的南宋诗人杨万里。他写的三首《牵牛花》诗，几乎囊括了古人对于这种植物各个方面的看法，从传说到植物形态，写得相当全面。这三首诗，分别是这么说的：
素罗笠顶碧罗檐，晚卸蓝裳著茜衫。
望见竹篱心独喜，翩然飞上翠琼篸。
莫笑渠侬不服箱，天孙为织碧云裳。
浪言偷得星桥巧，只解冰盘染茈姜。
晓思欢欣晚思愁，绕篱萦架太娇柔。
木犀未发芙蓉落，买断西风恣意秋。
第一首写牵牛花的形态和生长方式，杨万里他老人家应该是确实观察过。牵牛花的花冠呈喇叭状，他写，像个斗笠还有檐。牵牛花的花色，初开时是蓝色，开得久一点，会渐渐变成紫红色，所以他写，脱了蓝衣服，换上茜色衣服。牵牛花缠绕着爬上竹篱，这形态也被写得栩栩如生。
牵牛花的花色会由蓝色渐渐变成紫红色。图片：Janet Guardiola / inatralist
缠绕的圆叶牵牛。图片：Zroota / wikimedia
第三首诗里，则写出了古人对于牵牛花的常规认知：古人通常认为，牵牛花是秋花，大约从七夕开始绽放，一直可以开到深秋。所以杨万里也写了，荷花（水芙蓉）已经掉落，桂花（木犀）还没开，这个季节是赏牵牛的时节。
牵牛的栽培品种“暁の海”。图片：KENPEI / wikimedia
我特意跳过了第二首诗，是因为这首值得仔细说一说。这一首里，除了前面提到牵牛花可以用来染蜜姜之外，还写明了古人为这种植物精心编造的传说。相传牵牛花是天上的牛郎星，杨万里说“不服箱”，指的是它空有牵牛的名头，没有像牛一样拉车的实际行动，来自《诗经》之中“睆彼牵牛，不以服箱”的句子。既然是牛郎星，就少不得牛郎织女的故事，所以传说牵牛花的蓝色花冠，其实是织女为牛郎制作的衣服。诗中说的天孙，就是织女，放牛郎穿着蓝布褂，果然是鲜活的劳动人民形象。
牛郎身上的蓝布褂，或许就是织女所织的。图片：他山之石HYDE
星星变成了花
虽然我们主要是要说牵牛花这种植物，不过还是稍微绕个圈子，多说一句：中国古代的时候，天上有“牵牛”这个星官，它并不是牛郎星。“牵牛”通常指的是二十八星宿之中的牛宿，而后来所谓的牛郎星（也就是和织女星隔着银河遥遥相对的亮星）属于“河鼓”这个星官，名字又叫河鼓二。至于织女星，它属于“织女”这个星官，星星的名字又叫“织女一”。
苏州文庙保存的宋代石刻天文图。图片：wikimedia
关于天文的背景交代完了，再说说世俗中的牛郎和织女。如今考古界认为，在先秦时，就有证据确认，牵牛、织女是成对出现的。到了汉代，《古诗十九首》之中说，“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也还没提到牛郎。不过从晋代开始，这组男耕女织的经典搭配，开始被人编排出传说故事，到南北朝年间，《述异记》中写道：天帝把织女嫁给牵牛，织女贪欢而不工作，天帝让两人隔着河一年一相会。怎么样，有熟悉的味道了吧？
牛宿才是真正的“牵牛星”。图片：UncleMartin / wikimedia
唐宋年间，牵牛、织女相会的故事已经流传开来，七夕看牵牛、织女，也成了寻常的活动。这时候，我们要说的牵牛花总算再度出现了：由于牵牛花恰好在七夕前后开放，名字又恰好叫牵牛，和牵牛星重名了，于是理所当然的，牵牛花和牵牛、织女的故事，就混到一块儿去了。清朝人王闿运写过一篇《牵牛花赋》，前面的序中说：“胎于初秋，应灵匹之期，故受名矣。”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只剩下两个问题需要澄清了，一个是，牵牛怎么变的牛郎。变身的具体年代，如今还有争议，但反正民间故事里觉得，牛郎才像个人名，和织女比较对仗。天上的牛宿（牵牛星）不是那么耀眼，于是，和织女星遥遥相对的河鼓二，也就被当作了牛郎星。
左上角为织女星，下角为河鼓二，即牛郎星。图片：微醺的菲林
星星的事再也不多说一句了！下面接着说植物。为什么唐宋时，歌颂牵牛花的作品比较多，为牵牛花安排的传说故事也比较多呢？因为牵牛其实并非我国原产，而是被认为来自美洲，在晋代或南北朝时，才传入中原地区，算是历史悠久的外来入侵植物。
历史悠久的入侵植物。图片：天冬
南梁陶弘景是这么说牵牛的：“此药始出田野人牵牛谢药，故以名之。”医生使用牵牛当作药材，老百姓牵了头牛来表示感谢，作为看病吃药的酬劳。这被看做是牵牛名字的由来。而且既然牵牛和牛相关，它的种子入药，也就得名为“丑”。天干与十二生肖相搭配，子鼠丑牛，丑就是牛，所以牵牛的种子，黑色的叫黑丑，黄白色的叫白丑。
牵牛的种子。图片：KENPEI / wikimedia
我国的牵牛花
按照植物分类学的观点，牵牛属于旋花科，过去还单独分出一个牵牛属（Pharbitis），不过如今已经归并到番薯属（Ipomoea，按照多识植物百科的观点，对应的中文名称应称作虎掌藤属）去了。如果姑且以过去的狭义牵牛属来看的话，我国常见的牵牛花，应该有如下几种：牵牛（Ipomoea nil）、圆叶牵牛（Ipomoea purpurea）、裂叶牵牛（Ipomoea hederacea）、变色牵牛（Ipomoea indica）。
除了牵牛之外，另外几种牵牛，也被认为是原产于热带美洲，在中国都属于外来入侵物种。只不过牵牛来得早，另外几种来得晚。想要把这些牵牛彼此区分开，通常要看花冠颜色、花序特征、萼片形态和叶片形态。
自左上起依次是牵牛、圆叶牵牛、裂叶牵牛和变色牵牛的花。图片：Wayne Fidler & Neptalí Ramírez Marcial & pucak & Ron Vanderhoff / inaturalist
简单来说，牵牛的花冠蓝色，叶片通常3裂至中部，萼片被短毛；圆叶牵牛花冠颜色多样，比如紫红色、淡粉色、蓝紫色、白色等，叶片通常圆心形，萼片被短毛；裂叶牵牛的花冠蓝色，通常比牵牛小，叶片通常3~5裂至中部至基部，萼片被开展的长毛，常反卷；变色牵牛花序上具有多朵花，总花序梗长而显著，花冠蓝色，后渐变为紫红色，叶片圆心形或3裂，萼片被贴服的短毛。
自左上起依次是牵牛、圆叶牵牛、裂叶牵牛和变色牵牛的叶。图片：Wayne Fidler & fossa1211 & Judy Gallagher & Erin Faulkner / inaturalist
不过也有人认为，这几个物种之后，有些种类并不成立，应该归并掉。甚至有人提出，这些牵牛很有可能是复合体，而并非数个独立的物种。总之如今在野外，作为外来入侵物种，圆叶牵牛非常常见，我国从南到北都能见到，其次是裂叶牵牛，南方特别是沿海地区，变色牵牛较多。至于牵牛本尊，野生的相对较少，有时被人当作花卉栽种。
牵牛的栽培品种Ipomoea 'Grandpa Ott'。图片：gardenia
当然，如今栽种的牵牛花也好，被东洋化而称为“朝颜”也好，牵牛本尊的出镜率也不高。便宜、易栽的通常都是圆叶牵牛，售价相对高一点、花大、颜色和形态繁多的，其实都是栽培品种，比如所谓的“日系朝颜”。怎么说呢，这么多园艺品种，确实看起来花里胡哨，过去牛郎只穿蓝布衣，如今牛郎也有各式各样的着装风格了。
本文是物种日历第6年第154篇文章，来自物种日历作者@天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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