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秋收后,少年最爱挖黄鳝|原乡
小时候,秋收之后的傍晚,我和弟弟都很喜欢背着竹编的黄鳝篓,跟在父亲的屁股后面,到处去挖黄鳝。
天气有些清凉,但光脚踩在收割后不久的稻田里,软绵绵地,软泥钻过脚趾间,凉凉的,痒痒地,感觉奇怪却很好。
稻田里主要是稻茬,期间还有荷花郎杂草复生的枝枝蔓蔓和残绿,黄豆早已经收了,田埂上只剩下了杂草,黄鳝却要准备过冬了。
正是挖黄鳝的季节。
过去多少年间,我们一直都是黄鳝的天敌。
黄鳝户外活跃的季节,我们钓黄鳝,放黄鳝。待到黄鳝安静下来想冬眠过冬了,我们还不放过它们,千方百计找到它们,把它们从泥洞里挖出来。
不过,过去无论钓、放、挖捉黄鳝,并非为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而是解难纾困之举。
黄鳝是来卖的,是当年重要的现金提款机。有了现金,才能买油盐酱醋,才能供小孩上学。这是大自然给予勤劳者的恩赐。
在周边熟悉的稻田田埂上,父亲几乎能够清楚地记得每条田埂上,哪一个地方可能会有黄鳝洞。每年插好秧之后,不忙的白天,父亲总是在这些田埂上钓黄鳝;到夏天晚上,则用电筒去照秧田里游弋觅食的黄鳝。父亲几乎熟悉每一块地形。
拨开田埂上一处杂草,杂草覆盖着一块醒目的新的淤泥,拨开淤泥,便可见一个小洞口。这在过去,大体是以黄鳝洞为主。
这个时候,地里已经干涸,没水了,钩子已经不容易伸进去了,既钓不出来,也钩不出来,只有用铲子挖开田埂,直接找到黄鳝抓住它了。
挖黄鳝用的铲子,不同于铁锨和平常开沟用的铁铲。挖沟的铁铲,平整锋利,比挖黄鳝的铲子要长宽一些。挖黄鳝的铲子,形似剖开的香瓜,略有些弧形。
挖黄鳝其实需要耐心,需要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推进。
有些人挖黄鳝时,简单粗暴,猛地几铲下去,黄鳝倒是真见着了,不过,不是成了两截,血淋淋的,就是一截还耷拉着,而黄鳝在泥里痛苦地扭动挣扎。
这样的黄鳝,只能回家打牙祭了,费油费盐费火的。
父亲挖黄鳝总是小心翼翼地,一铲铲不偷懒,一步步顺着渐渐挖开的洞展开。
渐渐地,一个小洞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渐渐地,坑里的泥土越来越湿了。
突然间,看见了一条细细的黄褐色的尾巴。
“看到黄鳝了!”
我和弟弟总会高兴地喊起来。我和弟弟总是喜欢趁父亲停下铲子的短暂空隙,抢着去拉黄鳝尾巴。
黄鳝尾巴露在外面的还很段,很细,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是拉不出来的。
“别拉断了。还是让我来吧。”父亲总是笑着制止我们,让我们放手。
这个时候再下铲,更要小心了,一不小心,黄鳝就会受伤。受伤的黄鳝卖相不好,卖不出价钱来。
终于看到完整的黄鳝了,有一点点水在洞底。原来盘着地下的黄鳝突然突然感到寒意,扭动起来,要往外蹿。父亲一把三个手指便掠住了黄鳝的脖子下方,轻轻巧巧地举起来,给我们看一下,然后放在黄鳝篓里。
父亲然后用铲子把挖开的土复原,把田埂做好,踩几脚,踩实了,然后扛起铲子,接着去寻找下一个黄鳝洞,我们兴高采烈地接着跟着父亲去找。
一年年的秋天过去了,父亲照例一年年地去挖黄鳝,照例一年年能挖回不少黄鳝。不过,父亲挖黄鳝越走越远了。
附近挖黄鳝的人一年年多了起来,很多是我叔叔辈。连我和弟弟还有我们一些同龄人放学后自己都扛着铁铲去挖黄鳝了。但挖到的黄鳝却越来越少,而且经常挨人骂。
年轻人挖黄鳝,目的性强,速度快,性子急,不讲究。挖完之后,很少有人会像父亲似地,把挖破的田埂重新给人做好踩实。
我们小孩周边村子挖黄鳝,村里人总来赶我们走,我听一位老人说:“我们这里只欢迎朱家桥那位姓朱的来挖。”
他们只同意我父亲去挖,就像夏天摸甲鱼似的,看到是我父亲在河里,村里人都不赶。
其实,朱家桥是个大地名,男人几乎都姓朱,但邻村的人都知道父亲。
分田之后,生活迅速有了改善,父亲再也不用为油盐酱醋担心了,但秋收之后父亲依然会去挖黄鳝,这是他老人家的乐趣所在。
我不知道如今秋收以后村里还有没有人挖黄鳝,但我知道,父亲和弟弟是绝对不会再去挖黄鳝了。我们家连挖黄鳝的铲子都不见了。再说父亲年纪也大了,而且估计周围也已无鳝可挖了。
连夏天秧田里都很少能有黄鳝了,遑论秋冬季节了。
父亲说,现在捉黄鳝的人比黄鳝还多了(注:现在故乡田埂上再也少见黄鳝了,因为许多水田都改种葡萄水果了)。而另一个没说但我们都知道的是,农药的力量比人更强大。
或许,扛着铲子背着竹篓,光脚走在晚秋傍晚的田埂上,永远成了记忆中的一幅剪影。
(作者系网易新闻 网易号 “各有态度”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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