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军‖招汉（陕北乡土风情小小说）
秋收时节，买地赶着从自己家里一起陪他带过来的老牛在山道上艰难地走着，秋天的太阳温和而慵懒，牛儿有时候趁着买地分神的时候总是低头吃一两口路边的庄稼，买地也懒得去管。大概是收秋繁重的农活累的人有些困乏吧，所以买地也靠在牛身上一边走一边打着盹，也算是难为他了。
要说起这陕北的山路，一点不像歌词里唱的十八弯、十九弯那么浪漫。陕北山多，山路不仅是弯多与陡，主要是狭窄，修路的时候考虑到少占用些耕种的土地，所以路窄的只好一个牲口拉的那种农用的平板车通过，路的两面都是悬崖峭壁深渊沟渠，如果有点突发情况，人力根本难以周全。陕北的人们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一辈又一辈地在这山路上刨挖着吃喝，路走烂了修，修好了再烂。遭遇暴雨时节几乎是三天两头地修，就是这群人，这个地方，艰难的繁衍生息，艰难地活着，直到老了也死在了这里埋在了这里交代了一生。
话说这天也是该要出事，昨天还是昨天的昨天，也不知道是哪天，买地就发现那个平板车拉车的绳子快要断了，本来昨天是要把那个绳子换成新的，晚饭后，买地收拾些工具准备换绳子。
“买地，你磨蹭甚了，快去买些醋来。”买地的老婆在锅灶旁大声喊。
买地隔着窗户低声回答:“昂，这个车子坏了，怕是要出事，我换一下拉车的绳子就去。”
“你说什么，载（跌)不死你，赶快去……”买地的老婆咆哮着。
“昂，昂，昂，昂……。”买地唯唯诺诺地一边答应一边放下手里的活走出了院子，下了一道石头坡过了那条小河向邻村的小卖店走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为儿招女婿，一辈子肮脏气。身后仍然能听到他老婆的诅咒声，几只狗叫着、跑着追赶着买地，买地回身扔了一块石头并骂到:“日你妈妈的，狗也欺负老子这个外来人呀。”
买地是一个招汉。
所谓的招汉在陕北是这样定义:就是一个半道上死了男人的女人变成寡妇后因为有孩子等种种原因不能外嫁，只好在婆家的村子里定居并且找一个入赘而来的上门汉子作为新的丈夫，那么这个汉子俗称为“招汉”，所以这个招汉的地位是极其卑微的。在村子里是一个外来人，要受别人的气，在家里是一个不花钱的长工，要受老婆的气。一般这招汉吧，都是那种家境不好且人也窝囊讨不到老婆的光棍汉子愿意做这样的事，走这样的路，一来可以解决成年人的生理问题，比嫖人串门子好听些；二来也好对亲戚朋友们有个交代，可以脱去光棍的帽子，比老光棍好听些；如果时运济的话，也能生个一儿半女传宗接代也能上对的起中国传统，下对的起父母亲人。
买地就那样带着一肚子的怨气到了邻村的那个小卖店买好了醋正准备返回去时，来了一个同村子里人买了些酒和菜邀请买地一起吃喝。
“明天还要出山做营生呢。”买地说
同村子里那个人说:“那好吧，我们一边走一边喝吧。”
于是他两个就相跟着往回走，一边走一边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酒说着一些东一句西一句的话。总共五里的路程很快也就走完了，快到家的时候那个酒也就喝完了，两个人互道分别各自回了各自的家。
买地到家后免不了招来了老婆的一宿臭骂，闹腾到鸡叫天快亮的时候，买地默默地套好了牛车向山里走去，到了地头天刚好亮了，买地迷迷糊糊地把谷把子装到了车子牵着牛迷迷糊糊地往回走。走到一个下坡的路段时，路旁边窜出来一只兔子，牛儿一惊猛走了几步，那个拉车的绳子便断了，车子便连同牛儿和买地径直地飞下了悬崖。
秋天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过沟渠，吹过高原，渐渐地买地醒过来了，发现自己没有死，慢慢地恢复了意识，一刹那庆幸自己没有死，紧接着悲伤又蔓延开来，对没有死这个事实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他爬起来，爬到牛身边，牛的头歪在了一边，黑红黑红的血从鼻子里口里泉水一样地冒出来，时不时还冒几个泡泡，显然是不行了，活不了了。此时的买地倒是冷静摸出来烟抽了起来，好像在等着那牛慢慢死去，大约也就是抽完第二根烟，那牛就不动弹了，彻底死了。
买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回到村子里喊来了十几个庄稼汉子，带着刀斧把牛分解开来运到了村子里。
这一个下午，亮堂堂的太阳在天上慢慢地行走，村子里的大人小孩都聚在村子边上一块阔大的空地上，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锅碗瓢盆等家什子，那头牛按照这村子里有多少户人家分成同等的份数，像打平伙一样分开来。当然，每家每户会凑出来一些钱交到买地的手里，富裕些的人家多一些，困苦的人家少一些，实在没钱的人家干脆就白吃一份肉。在这个事情上，善良淳朴的村民们也不去计较谁多拿钱谁少拿钱，大家也是本着自愿而为之。因为那年代的人们都穷困，有一条不成约的规则就是只要村子里有大件的牲畜意外死了全村人都帮扶着承担些损失。
天边燃起红色的晚霞，夕阳将隐没在山背后的时候，村子的人们都陆陆续续的回到自己的土窑洞里，紧接着烟囱上冒出了烟，空地上留下了一些狗时不时地追逐抢夺那些骨头渣渣与血块，也有一些野鸟盘旋在空地的周围鸣叫着等待狗子们离开。暮色浓重，山里的夜来的出奇地快，黑的出奇地静。
买地家这晚上也是安静的出奇，安静到出乎人们的意料。于是，有些好事的人便在买地家的院子周围转悠，也有些好心的人也转悠。秋天的夜里寒意还是很快地弥漫了高原，笼罩了村子。人们有些怀着失落有些怀着担心回了自己的家亲热亲热老婆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人们照例要早起上山劳动。这时，买地的老婆哭喊着说买地不见了。霎时，大家感觉到事态不妙，诡异的气息侵袭着每个人的神经。慌张地在村子的各个旮旯沟渠里寻找买地，最后在河边的一棵树上找到了买地，买地死了，买地是上吊死的。于是，人们把买地解下来放在了一块木板上，就停放在分牛肉的那块空地上。陕北农村有个乡俗，暴毙的人是不能回家，买地这样的死法属于暴毙而死，用村人的话说就是没死了个好下场，有怨气，有煞气，回家会给家里以及村人带来不祥之事。
过了几天，买地被村子里的人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埋进了土里，也算是入土为安。因为买地也好像没有个什么亲人，就他老家村子里象征性地来了几个人交涉了一下相关事宜便草草了事。
村人也忙碌苦累，忘记些事情也快。买地的死被人们谈论了一个秋天，当冬天第一场大雪覆盖山川河流的时候，人们也就在严寒里忘记了买地。
第二年春天，死了的被人们吃掉的那个牛生下的那个小牛犊子也就长大些了。
第二年春天，买地的老婆牵着那小牛走在山路上，领着几个先前第一任丈夫留下的未成年的孩子，背上背着一个买地过来当招汉时留下的孩子。
远处白云悠悠，远处山路弯弯……。路边几只山鸡呼啦啦飞过，翅膀扇起来的风扯动着那些小草弯腰点头，一波一波荡漾……。
作者简介：陕北高军，半页红楼，一杯苦茶。壶里乾坤，山中日月。交有道之友，拒无义之人。开方便之门，闭是非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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