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音乐的目的不是悦耳,那我们该欣赏的是什么?
长久以来,非专业听众在面对古典音乐时,总会习惯性地认为感人和悦耳就是作者们的创作目标,也常以为了解到作品的意象、背景、“思想内涵”,便有了欣赏的钥匙,或者会把古典音乐看作一种超凡脱俗的象征和修养身心的良药,而一旦无法把握这些要素,听者就会感到迷茫,觉得古典音乐很难。
由武汉大学出版社鹿书工作室策划出版的《是什么让我们难以领略音乐的艺术?》一书,抛开玄虚概念,直面艺术本身,是全新视角的赏乐理论,也是透彻诚恳的入门之书。
作者钱浩是清华大学哲学系硕士、中文系博士,致力于音乐美学和文艺理论研究,也涉猎文学、书法和音乐创作。
钱浩在书中从艺术与自然状态的区分出发,逻辑清晰地破除了对音乐欣赏的固有观念,帮助赏乐者抓住古典音乐的实质,认识其价值所在。《是什么让我们难以领略音乐的艺术?》对于入门者是实用而有效的指引,对于深思音乐之美的人亦可提供新的视角和启发。
附:《是什么让我们难以领略音乐的艺术?》序言
文/ 格非
2014年9月,钱浩以总分第一的成绩考入清华大学中文系比较文学专业,攻读博士学位。作为他的导师,我对他的学术前景一直抱有很大的期待。他硕士阶段在清华大学哲学系受过系统、扎实的学术和思维训练,同时,他也在文学、艺术的多个专业领域有着极高的禀赋和完备的修养:他酷爱文学写作,擅长书法、绘画和篆刻,在中西方音乐史和美术史方面同样有很好的积累。
钱浩也深谙乐理,懂作曲,多年来一直在音乐理论研究和艺术歌曲创作方面用力甚勤。他的硕士学位论文《道家的音乐本源观》对中国古代儒道哲学中的音乐思想进行了专门探讨;而他在攻读博士学位期间撰写的论文《复调小说与复调音乐》,则对巴赫金的“复调小说”理论与复调音乐的关系作出了精细的梳理与辨析,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国内在相关问题上研究的不足。该论文在《文艺理论研究》上发表之后,受到了学界同行的关注和好评。
说到钱浩的音乐修养,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旅居欧洲的严歌苓夫妇有一天去逛柏林的跳蚤市场,无意中看到了一张几乎全新的黑胶唱片,那是加拿大钢琴家格伦·古尔德在1957年录制的《哥德堡变奏曲》的复刻版。严歌苓因知道我对古尔德的喜爱,便买下了这张唱片并托人带到北京,转交到我的手中。大约半年之后,严歌苓来北京参加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活动,我便邀请她和责任编辑刘稚女士一起来家中欣赏巴赫的这首《哥德堡变奏曲》。我也邀请了钱浩。当我们几个人在沙发上坐定,静静地欣赏音乐的时候,只见钱浩不慌不忙地从挎包里取出一沓试卷似的东西,摊在双膝上,紧锁眉头,一边听着音乐,一边轻轻地翻看。我小声问他在看什么,答曰:“《哥德堡》的乐谱。”在那一刻,我猛然意识到,我和钱浩根本不是同一类型的爱乐者。我痴迷于古典音乐三十年,见过的发烧友不知有多少,可还从来没见过对着乐谱赏析音乐的人。我心里暗想,等一会儿或许可以请钱浩谈谈古尔德对巴赫的理解和演绎手法。可惜严歌苓在听完巴赫之后立即要求听几段歌剧,随后我就把这事给忘了。
我和钱浩见面时虽几乎无话不谈,但我总是刻意回避与他讨论音乐,可他又偏偏喜欢就一些艰深的音乐问题向我“请教”,并让我对他创作的一些声乐或器乐作品进行“指导”。我虽然喜欢听音乐,但对乐理可是一窍不通啊。尴尬当然是免不了的。不过,在我们的“音乐谈话”中,我倒是从他那里获得过不少帮助。我记得,有一天下午,我们在胜因院的办公室里聊起了舒曼。他就舒曼的音乐创作所发表的意见,我至今记忆犹新,那些观点为我更好地理解舒曼提供了一些重要的启示。
尽管钱浩兴趣庞杂,爱好广泛,但我却一点都不担心他的专业学习和文学研究。因为在钱浩那里,音乐也好,美术也好,文学也罢,实际上都是同一件事情。另外,钱浩是一个十分低调、沉潜的人,思路缜密,做事有条不紊。事实上,他在写作博士论文最为紧张的那些日子里,居然还忙里偷闲地写了一个中篇小说,又完成了一部有关音乐欣赏的著作。那个中篇小说后来获得了“朱自清文学奖”唯一的一等奖,而那部关于音乐的专著,就是现在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什么让我们难以领略音乐的艺术?》。
这部著作我前后读过两遍,而最近的修订稿更加令人印象深刻。全书分为以下三部分:第一章讨论“自然的音乐”与“艺术的音乐”之分际,可以说是从时间纵轴上探讨音乐艺术的发端,特别是音乐艺术的精确性问题;第二章是从空间关系上进一步阐述“歌式音乐观”的诸多表现,以及这种观念或习惯对音乐鉴赏力的制约;第三章侧重分析了古典音乐在形式上的体系性,以及一些具体的欣赏要领。
这本书的一大特点是文风朴实、思路清晰、要言不烦,因而读起来有一种特别的兴味和理趣。钱浩结合自己研习音乐的生活经验,与读者展开平等的对话与交流,娓娓道来,妙喻迭出。有些地方,作者的阐述看似平实、浅易,实则别有洞见,言近而意远。比如说,在本书的第一章中,钱浩于不经意间向读者提出了一系列极有深意的问题:西方的音乐艺术是如何从自然的状态下分离出来,从而演变为一种系统、艰深的艺术实践的?这种分离或独立,为什么会发生在文艺复兴至巴洛克时期的历史阶段中?对精确性的追求因何会成为一种新的美学范式?
照我看来,在心理学、哲学或文学领域,这样的问题也可以从其他角度,以另一种方式被提出来,比如:原先不分畛域、统御一切的人的自我,是怎样(以及何时)分化出一个对象化的“世界”的?现代哲学是如何诞生的?为什么会出现斯宾诺莎?现代小说(Novel)为什么会从史诗、神话、民间故事的自然状态中被分离出来?对小说史而言,塞万提斯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钱浩向读者提出问题的时候,虽未涉及心理学、哲学史和文学理论,但他在阐述音乐艺术的发端时,他的视野和文化意识无疑也包含了上述问题。
我想,不论是音乐艺术的欣赏者,还是试图探寻音乐与生活关系的读者,甚或是那些希望深究音乐本质的人,都会从这本书中获得有益的知识和启迪。
2020年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