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琐忆——深夜故事系列之二
故 乡 琐 忆
——深夜故事系列之二
幼年在乡下，每到夜晚就极不愿出门。即便有大人陪同，也绝不肯落在后边，每每走在大人前面或身旁，生怕有什么东西会悄悄跟上来把我拽住。后来到了城市，即使在夜晚也仍是灯火辉煌，让本来胆子不大的我，少了些继续“胆小”的理由。然而，城市虽然有这般好处，却让我从此失去了在乡下黢黑的夜里，守着摇曳灯火听讲故事的惬意，再也没有了那般兴致与乐趣。
小时候，父亲常年工作在外，除了春节难得回来一次，家里的夜晚因此也就非常冷清，经常会有莫名的恐惧与担忧。而每当父亲回来，我的安全感便骤然增倍，夜晚的气氛也似乎格外热闹起来。最惬意的，莫过于吃罢晚饭，微微烁闪的煤油灯光昏暗地映上墙壁，取暖炉里偶尔会有煤渣细脆地爆响。父亲倚被而坐，我则蜷进他身旁的炕角里，缠着他讲故事。
父亲上高中时，学校在离家六十里的泊镇（今泊头市）。因为是步行，回家往往要从下午走到夜晚。途中必经交河镇附近的一处河滩。后来和邻家士峰大爷闲聊说起，大爷爱开玩笑，故作惊讶地说父亲胆子也忒大，那片河滩可是杀人的刑场！据说夜晚经过那里，常会遇到有人走过来问：同志，看见我的头了吗？
那年爷爷病危，父亲从泊镇连夜往家赶。因为心里急，他孤身一人抄近路快步而行。经过一条青纱帐中的小路，忽见前边影绰绰有两个人，心想正好一起做个伴，就紧赶了几步。正当越来越近时，那人影却闪入路边的庄稼地不见了。父亲心下生疑，想也许是遇到劫道的了。一横心，从路旁拽了根青秫秸，赶到人影消失的地方，大声喝问究竟是做什么的！喊了几声，从地里战战兢兢走出两个人来，说他们是走路的，看见父亲独自走这么快，以为是疯子，只好躲起来避一避。于是三人顺路一起前行，攀谈之间才知道他们是附近千民屯的。两人盛邀父亲到家里一歇，因为急着回家，便婉言谢绝。这是父亲给我讲的一次有惊无险的经历。
父亲还讲过一段类似的经历，却依然无关鬼怪。那是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孩子们晚上喜欢去村中的池塘边玩。有一次，几个孩子同时看见塘边的大柳树上有一个长毛怪物，于是极度惊恐中一哄而散，从此晚上再也不敢去那里了。这作为一件极其怪异的事，曾一再被当时的人们提起。
多年后，父亲与同村一位老人闲谈时，才偶然知道那竟然是个地道的人为“事件”。原来，由于孩子们总在池塘边玩耍，又难免要胡打乱闹，几个家长怕不小心落水，就安排由一个人反穿皮袄（毛向外），事先去蹲到树杈上。目的就是让孩子们害怕，不敢再来这种危险的地方玩耍——这就是事情真实的一面！
其实好多事情或许都与此类似，虽不一定尽如此事一样有人故意而为，但皆应有其可以解释的原因，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因为人们没有去深究，而传至不明就里的听者耳里，自然就成了诡异事件。比如，奶奶当年曾遇到过一次大年夜丢饺子的怪事，就应该属于这一类。
邻居二奶奶是个口无遮拦的人。那年除夕来家串门，看见包好的留待明早煮的饺子，就提醒说“可别让老鼠给'拉’了去”！奶奶很忌讳过年乱说，于是决心宁可当晚不睡觉，也要守好这两帘饺子，省得万一被二奶奶言中，大过年的岂不晦气！除夕夜，大家都睡了，奶奶坚持倚坐炕头守着饺子。到了下半夜，她实在撑不住就打了一个盹。没想到睁眼时，原本满满的盖帘上竟然真的少了两个饺子！在那时人们的观念里，这种晦气也许要影响接下来一年的运气。整个春节，家里人都闷闷不乐，生怕新的一年里会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据父亲回忆，那一年并没有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所以人们的忌讳并没有确切依据。
其实在农村，老鼠是极其常见的，几乎每家都有。我就记得有一次睡至半夜，被老鼠从头上窜过惊醒的事情。要说食物被偷吃，更是司空见惯。过去农村的干粮一般都用篮子盛了挂在房梁上，就是怕被老鼠偷吃。今天看来，在当时的情境下，饺子被偷是必然——因为那时老鼠的确猖獗，但就因为这件事发生在除夕夜，又是恰恰不幸被二奶奶言中，并且还是在奶奶的看守下，几方因素的巧合，就使它变得有些诡异了。
我有过一次亲身经历的事情，倒是有几分蹊跷，要说是个悬疑事件也未尝不可。
上大学时一个暑假的夜晚，我替家人在宿舍传达室值夜班。那是一个月明之夜，因此当我夜半朦胧睁眼时，恰好看到洒满月光的玻璃窗。不料稍作注视，突然发现有一张脸正贴在窗子的一角，顿时惊悚猛醒，颤声喝问是谁，而那张脸却倏然不见！
因为外面很亮，加上没有戴近视镜的缘故，所以我其实并没有看清那张面孔。大概是出于一种应激状态的“勇敢”，我起身拿起角落里的一根铁条，开门去察看，皎洁的月光下却什么都没有。考虑院里只有一栋楼，且大门已锁，时间又这么短，那人应该不会跑远。于是就在周边仔细察看了一圈，连旁边的简易厕都所进去了，依然什么也没有。纳闷间回到屋里，又探看了一下床底，怕有人趁机躲进来，但还是一无所获。其实我胆子本不大，刚才莽撞出门是因为没有多想，这会儿越思忖越觉害怕，直到天亮再也没有入睡。
第二天回到家，把这事和母亲说了。母亲责怪我以后不能这么冒失，大晚上的要真是坏人，一个人出来岂不是要吃亏？后来我们猜，那也许并非一张人脸，很可能是一只猫蜷在窗台上睡觉，被我的喝问吓跑，也许事实就是这样。可是，假如换个说法呢：看见窗外一张人脸，出去了却什么也没有，这岂不是有鬼了？
其实，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没有去深究，或者根本来无法深究，因此也就没有答案。如果经历者稍信鬼神，那么这些自然也就成了玄妙诡异之事。若再兼几经转述者添枝加叶，更或以讹传讹，兴许就和怪力乱神挂上钩了。在我看来，凡世间怪异之事，大抵应该不脱此窠臼。
2018年11月，作者诗文集《青的守望》由中国书籍出版社出版。本书为作者自选诗歌、散文集，分为《寂寞思索》 《青春回看》 《尝试成熟》 《且吟且忆》四部分，计28万字。全书收录原创诗歌319首，散文及短篇小说64篇，为自1990-2017年间，作者创作作品的精选。
《青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