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马克思的n种方式
保卫马克思的n种方式
出生于1918年的阿尔都塞恰好比马克思小了整整100岁。虽然相隔一个世纪,但两位伟大的思想家所面临的生存境遇却似乎一样的残酷。如果说马克思的时代是一个被风起云涌的工人运动所占据的时代,那么对阿尔都塞的这一代人来说,所谓青春的记忆,也绝大部分都被各色的革命和战争所占据:二战、人民阵线、西班牙战争,以及五年的战俘营生活等等,因此这一代人对于马克思这样充满激情与革命的思想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对于阿尔都塞来说,他的“第一场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课”竟然就是在战俘营中,由一个被他称之为“孤独的共产主义者”科莱吉那里获得的。他说因为这个马克思主义者的到来让他感觉战俘营的整个氛围都不同了。
当然马克思思想成为这位睿智的思想家真正严肃对待的对象则还是要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回到静静的校园中以后才真正的开始了。
巴黎高师,这个法国哲学家聚集的思想殿堂坐落在巴黎左岸的乌尔姆大街上,极为隐蔽而秀珍,但古朴的风格彰显着自身固有的历史积淀。年轻的阿尔都塞,如同他之前与之后所有法国最精英的知识分子一样,被这所高校接纳为他的一员。在其中他不仅完成了自身思想的创立,同时还培养了一大批长久以来活跃在世界舞台上的西方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艾蒂安·巴里巴尔(Etienne Balibar)、皮艾尔·马舍雷(Pierre Macherey)、阿兰·巴迪欧(Alain Badiou)、雅克·朗西埃(Jacques Rancière)等等,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马克思主义至今在欧陆思想中仍然占据着自己的一席之地。
但战后的阿尔都塞所身处的政治与思想环境显然较之于他的弟子要严酷很多。1965年苏共二十大的召开,颠覆了西方学者对于马克思主义的认知,同时如萨特一般的人本主义马克思主义者们又在回答黑格尔的学术思潮之下,卖弄着诸如辩证法与主体性等哲学概念。以至于一方面萨特等人努力构筑着一个有着富有实践色彩的行动者哲学,另一方面,实际上将马克思主义日益转变为一种关注普遍的人的存在方式,并纠缠于辩证法的思辨哲学。这些诞生于咖啡馆中的哲学的确总是散发着一种小资产阶级的情调。
阿尔都塞感到了一种捍卫马克思的必要性和紧迫性。他需要两方面作战,一面矫正那些被教条化了的马克思主义,指明了赫鲁晓夫等人所造就的这一场当代马克思主义的危机其实不过是教条化的马克思主义的过错;另一面,则要揭示人本主义马克思主义内在的资本主义属性。因为对于这些以人为轴心的马克思主义者们注定会将诸如“自由”或者“创造性劳动是万能”等这样的概念视为珍宝,而这些观念在马克思生活的年代就是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家们所津津乐道的一切。
这显然是一个需要两面作战的战场,但却可以通过一种方式一揽子解决它,这一方式就是,由阿尔都塞带领着大家,一起回到马克思。回到马克思的基础性文本的解读,回到马克思诸如唯物主义、辩证法等基本概念的辨析与理解,于是在1960年代中期,阿尔都塞连续推出了两部重要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著作:《保卫马克思》与《阅读<资本论>》。这两部著作的出版顿时震惊的欧美学界,大家突然发现了在法国,萨特之后,一颗灿烂的学术巨星突然的出现在当时略显暗淡的思想夜空当中。
在这两部著作中,阿尔都塞提出了很多新的理论模型,它们都从不同的侧面成就了一种保卫马克思的方案。
首先,回到马克思,需要回到马克思的经典文本。但自1930年代以来,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对于马克思的关注大多集中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这一在德国流行起来的学术传统在1940年代进入法国以后也从未改变。在其中,人们看到了一个人本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所有证据。但阿尔都塞对此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青年马克思的这个鲜明的人本主义阶段反而是马克思思想之黎明前的一段黑暗时期,真理之光并没有在这些文本中真正展现出来,相反,那些被法国学界所忽视的马克思中后期著作,马克思有关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著作才是科学的马克思主义形成的标志。由此,阿尔都塞借助于从其老师加斯通·巴什拉那里借用的一个科学史研究范式:即“认识论断裂”来描述马克思思想发展史过程中的这一现象。自此进一步巩固了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中有关相互对立的“两个马克思”的理论基调。
于是,阿尔都塞带领着他的学生开始了有关《资本论》的解读工作。在这一工作在当时的法国学界具有引领性的意义。在其中,阿尔都塞结合拉康式的思想理路探寻了马克思的独特研究方法,提出了马克思在方法论上的一个重要贡献,即症候阅读法。这一方法很是有用,也很有趣。它的意思是说,在我们阅读一个文本的时候,其实都是一种有罪阅读,而不是无辜阅读,也就是说,我们总是会带着自己既有的生活背景、理论背景来关照一段文本,这些生活背景与理论背景被阿尔都塞称之为一种问题式(problematique),它指引了一个思想家在阅读相同的文本,观看相同的社会现实的时候却会看到完全不同的部分。比如马克思与当时的国民经济学家们,他们都看到了工人的疾苦,但国民经济学家们却在精密的计算当中无法发现“剩余价值”,反而惊奇于为什么工人越生产越贫困的事实,反而是马克思,这个哲学出身的后来者,却一下看到资本变成吸血鬼的内在机制,那就是对剩余价值的追求。马克思为何如此独具慧眼?这对阿尔都塞来说,就是因为他带着自己的问题式阅读现实与文本,这一问题式就是他认定了资本主义社会内部存在的剥削,而国民经济学家们则似乎相信资本主义的运行方式是人类最公平的交易。所以后者在一个资本主义症结的症候的出现之际,如工人越生产越贫困的时候,却对其只是感到惊讶与束手无策。
马克思由此在阿尔都塞的讨论之下重新彰显了其内在的理论魅力。当然作为一个关注现实社会历史进程的思想家而言,单纯理论研究方法上的突破是远远不够的。面对当时社会主义社会现实中出现的种种问题,阿尔都塞还需要面对马克思思想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理论难题:即他的唯物史观究竟是否就是一种坚硬的经济决定论,亦或是对它的阐释还有其他逃离这一决定论的可能性?对这一问题的回答不仅具有理论意义,它更为直接的,将当时社会主义社会出现的种种问题的根源直接抛在了人们的面前。这些问题将逼迫人们重新追问这个理论的阐释。因此也成为了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需要认真重构的一个理论方案。
对此,我们将留待下一讲为大家更为详细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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