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飞刀“破”雾霾:它让我们遭遇资本的真实界
雾霾让我们遭遇资本的真实界
夏莹
正当我们还纠缠在诸如人民、共产主义、超越决定论的概念辨析之时,雾霾如期而至的再一次封锁了大半个中国。作为激进左翼的研究者,我个人虽然并不是一个激进左翼的思想者,但却仍然无法再将自己锁在被空气净化机所包围的封闭空间中去继续书写一部部理论的赞歌。
雾霾,资本的剩余物,从隐蔽的无意识走向了我们的真实世界。科学家正在将它的成分做详尽的分析,甚至将它放在显微镜下拍摄出来。它恐怖的形象,如同变异的癌细胞,让人不寒而栗。但当雾霾变成科学院重大课题的研究对象的时候,雾霾中内涵的所有资本逻辑的罪恶却被涤荡干净。这样的研究路径,同样让我,不寒而栗。
作为科学对象的雾霾,可以被去除,我坚信,但其手段却至多不过是以暴制暴的科学变种,现代技术带来的灾难正在期待着新的技术对它的改造。但作为资本逻辑的剩余物,雾霾是可替换的资本真实界的外在显现。它对于现代社会来说却成为了无法消除的内在创伤。
法国著名精神分析哲学家雅克·拉康在构筑人的主体生成界域的时候,将人的主体生成的三种模式归结为想象界、象征界与真实界。在前两个界域当中,主体虽然遭遇到他者的入侵——在想象界中所遭遇的是自身镜像的他者,在象征界中遭遇的是作为符号的他者,但却仍然在他者中(假装)认出自身的存在,最终成就一种虚假的自我同一性。而在真实界中,我们却不得不直面他者对我们的统一性的破坏。没有了假象的遮蔽,我们被逼迫去面对这种非同一性。
这一理论看似晦涩,实际上却并不复杂。黑格尔与马克思早已用更为平实的语言表达过类似的思想。黑格尔的劳动原则,以肯定性的方式道说出一个“陶冶事物”的美满故事。在其中他者成为肯定自我的一面镜子。而马克思则看到了私有制的存在,资本逻辑的入侵,因此,他沿着黑格尔的逻辑,发现了劳动的否定性方面。被陶冶的事物,终于成为了一个不能化解为自我之一部分的他者,反过来形成了与自我的对抗。这种对抗性,被马克思称之为“异化”。
马克思与拉康,在这一意义上道说出的是同一个事物。只是对于拉康来说,它将原本在马克思思想中富有历史性、社会性、从而具有的现实性维度去除掉,它所剩下的是对抽象人性的普遍规定。在我看来,这是一种理论的倒退——尽管在其中,社会性关系作为象征界已经进入到了拉康思想当中。但这一象征界却是无历史性的。
但拉康的分析框架在今天却占据着激进左翼思想的话语体系的核心。整个资本社会正在蜕变为一个拉康意义上的精神病人。资本,作为富有无限动能的货币之流,成为了闯入我们世界中的他者,它虽无形,但却拥有形构事物,改变世界的能力。都市的钢铁丛林,是资本之流的凝结物。它构成了一个确证人之主观能力的虚假外表。之所以说这一肯定性的确证是虚假的,因为这种现代化的伟大成果背后隐蔽着资本逻辑拓展的巨大危机,它是坚硬的他者。它原本与人的生存样态是非同一的,因此是异化的。但现代化的成就却显然掩盖了这一异化。于是,我们都变成了自信满满的科学家,相信我们对世界的改变,正是世界自身试图改变,或者应该改变的样子。我将后一种生存状态视为一种资本社会特有的精神病人:他们如此“正常”,以至于不相信资本,其实是一种让自我与世界发生决裂的他者。
雾霾,是诸多微小颗粒物的复合体。它们原本是不可见的。正如我们不可见的作为他者入侵的资本对人的生存的损害。但当这一颗粒物聚集到足够大的数量的时候,其所包含的一切肮脏的东西都不得不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正如资本的内在矛盾只有在阶段性的经济危机中的显现。这是我们遭遇资本与我们相异质的那个时刻。用拉康的术语来说,也就是我们遭遇真实界的那个时刻。
一般说来,当我们与真实界面对面的时候,人们总是选择逃避(如从噩梦中惊醒)。但当雾霾入侵流动的大气之中,成为所有人都不得不“呼入与吸出”的生存命脉之时,我们无可逃避。从左派诞生之日起,对平等原则的不懈追求就是他们的不变的理论旨归。今天,在某种意义上,雾霾成就了左派思想的再次勃兴。因为雾霾将资本所带来的人的生存困境绝对“平等”地摆在了我们面前;同时,更将被娱乐新闻遮蔽的资本危机“物化”为“硬邦邦”的现实,让我们无法逃避,无法穿越。是时候重新谈论颠覆与革命了。尽管这种颠覆与革命或许无需暴力与流血,但却一定是不能再予以妥协的改变。只是这种改变绝非是科学技术的某一个新的发明,以便涤荡被雾霾笼罩的空气,而是从根本上去反思资本运行逻辑的合法性与合理性。
今天,如果我们还坚持一种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立场,我们应该警惕于那些试图将雾霾转变为一个科学命题的努力,转而反思作为哲学问题的雾霾,后者不会让我们去追问解决雾霾的技术手段,而是转而追问:究竟是什么为我们带来这个可怕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