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天天面对,朝夕相处,闲暇或繁累之时,我还是喜欢定定地伫立案旁,凝神屏息,望着它沉思静想。我在想自己已和它融为一体,不分彼此;我一直在走,走进了一个浑然不觉、无法辨别的方向里,走进了一个灵魂故乡里,走进了一个乐不思返的精神高空里。书案的上端悬挂着一幅画,是《渔舟唱晚》。这幅画徐徐展开:岸边水墨浓郁的垂柳之上,一行白鹭横空穿过,浩渺的江水波光粼粼,晶然如镜;远处一叶孤舟,静守默立,超然澹泊;视线再向后缓移,日之将暮,西天边缘,微云一抹,红霞几缕,清风浩浩,温和亮彻。晚霞美在一瞬、一转念、一顿悟,虽稍纵即逝,却撼动人心,撩人魂魄。每有朋友至临,我便拉着他一起驻足观赏,与他交流着画面后的深刻寓意。这幅画俨然成了我生命里的一部分,它空濛又辽远,寂然又诗情,恬淡又绚烂,彷徨又憧憬。这便是我对这幅画的诠释与解读。临清画家刘景元老师送我一本他的画集,在翻看时,有几幅画甚是喜爱。一幅是《邀月》:李白站在幽静的树林里,端着酒杯,洒脱豪放地在与远处树梢顶端的明月对吟,也正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吧。再一幅是《书斋一角》:书斋里的笔墨、砚台、花瓶里的一枝淡黄的腊梅、轴画一卷以及香茗一盏,风格楚楚,各具特色;尽管只是片面,却恰恰显露出了书斋人的品味与雅洁,追求与癖好。最后一幅是《静静的运河》:画中的一切吸引住我,让我沉浸在里面流连徘徊,甘愿迷失。夕阳、鹭鸶、树林、江水、渔船、长空……一曲优美抒情的背景音乐仿佛袅袅升起,让人烦虑顿消,心脾愈爽。我向刘老师索要这幅画,刘老师点头应允。时隔不久,刘老师便画好了这幅画。细细欣赏,这幅风格类似的《渔舟唱晚》比那幅《静静的运河》更为细腻精湛,个性奔放;如果打个比喻,那幅是别致的上衣,这幅便是鳞彩羽翼的上衣。这幅多了一些外在及内涵的东西,在份量上也重了些,意境也更深远,实在让人偏爱。刘老师说他用了一天的时间画完了这幅画,由此看出,刘老师是多么的用心和认真,对艺术又是多么的执著与虔诚,只有画品和人品相促相成、相辅相助,才能达到完美的境界,才能创造出绮丽的人生。刘老师曾在北京发展了二十多年,后又在上海居住,偶尔也回临清。刘老师不仅在临清画界德高望重,且在全国也颇有名气。北京的绘画艺术研究院院长林楠先生,曾这样评价刘老师:“既有传统文人画高古孤傲的笔墨,又富有某些现代意识,时而清闲洒脱,和风细雨;时而深沉雄浑,大气磅礴;时而酣畅淋漓,令人陶醉;透过画面,尽显作者广博的学识、高深的境界、以及采菊东篱的淡泊。”这几句话无疑是非常具体切实的。从内心里,晚辈的我对刘老师也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二零一九年的暑假,为了找寻这幅画的意义所在和它的深阔淡远,我特地去了桂林。在桂林晚上的象鼻山,我坐在湖水边的台阶上,幽碧的天空下,与交错如织的游人共同等待着那怦然心动的时刻。彼时,夏风如酒,波纹如绫,渔火点点,山势蜿蜒。一片竹筏在象鼻山下的洞口里被竹篙撑着缓慢而出,接着鱼贯出来三只、六只,这六只竹筏排成两队,每三只一列,次序齐整,形似剪影。六个渔翁全是披蓑戴笠,左手叉腰,右手掌篙,目不旁顾,悠闲地向前划行。竹筏的前头放着一盏锃亮的马灯,尾部有一个鱼篓,旁蹲有一只温驯的鸬鹚。前面的一队总是和后面的保持着几步开外,虽然有表演的成分在,还是足以开怀人心的。唯一遗憾的是随之并行的却是一首民歌,地方性很强,带“哟……嗬……咳”的那种;而我所期盼的是,如放中央电视台天气预报时的背景音乐,会更加让人畅然欣然的。当然人家也是精心挑选配备的,自有其审美价值和原因的吧。湖对岸远远的遥不可及的那行树木一段晶蓝、一段雪白、一段火红、一段银黄,忽尔又恍惚成全部的粉绿、灰黑,真个是光影璀璨,闪烁迷离,让人如置虚幻的仙界之中。作为这一景象的点缀,这是特技,的确也起到了不单调不片面的效果。不仅增加了夜晚的彩光和亮度,还缓冲了游人的视觉与平淡、激发了游人的兴奋与沉醉。夜里的渔舟与黄昏的渔舟毕竟有所不同。水天一色,苍苍茫茫,竹筏也在人们的唏嘘中渐行渐远,直到成了一个模糊的黑黢黢的影子似的远点。湖面上痕迹皆无,静水深流,喑哑一片。谁都不知道六只竹筏去了哪里。也许消失只是暂时的休憩,重新开始才是真正生命力的丰腴与鲜活、怒放和腾飞。一束远方的光在湖面上蜻蜓点水似的晃了晃,转瞬即逝,接着一切又恢复到阒寂。回到宾馆,独卧于床榻,心事联翩。窗外月影横斜,荇藻凌乱,越发不能寐,原因唯自己知晓。现在我望着这幅画,依然在思索。我愿是那一行翠绿的婆娑的垂杨柳,柔梢披着风,根系连着土,只有踏稳了,外在的一切才不能撼动它、摧毁它。我也愿是鹭鸶鸟,毫无拘束地上天翱翔,下水捕食,展现得全是个人的风采。我还愿是那天边的晚霞,忽隐忽现,来去自由,落拓不羁,桀骜不驯,自顾自地美丽着,飘摇着,也顽固着。但我更愿是那叶小舟,沿水漂流,在一个虚无的梦里渐行渐远;像象鼻山那晚的渔翁,不知归向何处。
作者简介:袁清秋,1972年生,山东省临清市人。有小说集《凡尘间》、散文集《林间小路》、《一天凉月清于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