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一棵难忘的相思树

杰从朦胧中醒来，神志恍惚地环顾一下周围：白白的墙壁、一张张白床、身着白衣的女护士…

“你可醒了！”英说着话，一颗晶莹的泪珠滚到杰灰暗憔悴的脸上。

“别哭啊，我这不是很好吗？！”

英抹去挂在脸上的眼泪，面带笑容对他说：“医生给你做血液透析了，你很快就会好的”。杰听后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微笑。

突然，从走廊的一端传来一声惊叫，只见一少妇抱着一青年男子正哭着喊大夫。医生和护士匆匆赶来，人工呼吸、心脏按摩、一阵紧张地急救，十五分钟后一颗年轻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嘈杂声也随着一个灵魂的离去，消失得越来越远……病室内虽然又恢复了原来的沉静，但刚才的一幕，还是在人们的心头留下了一丝阴影，不时地有人发出轻轻的叹息声。

寂静中，杰好像从梦幻中惊醒，眼睛亮亮的、定定地望着英，好一阵好一阵，直瞅得她心里有些发紧。

“英，假如有一天我不行了，你不要过于悲伤，人总是要死的”。英愣住了，不明白此时他为什么说出这种话。

沉思片刻后，杰拉着英的手温情地问：“英，你喜欢我吗”？英点点头。杰好像根本不在意她的回答，继续问：“你爱我吗”？英又点点头。杰灰暗的脸上又掠过一丝微笑。

英不时用热毛巾给杰擦擦脸、又擦擦手、擦擦因失水而显得干皱的全身。杰只觉得好像过度劳累后洗了一个热水澡，轻松松、舒坦坦。

“我觉得今天特别好，看来我很快就会好起来，你回家时给我带本书来”。英听说杰要看书心里好高兴。

“现在要做血透啦，鱼精蛋白（一种针剂）只剩下两支了。你要去别家医院找些来。”一位穿蓝色上衣的男护士粗声粗气地打断他们的谈话，说着推起杰向血透室走去。杰望着英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英目送着杰远去的身影……

看到今天丈夫从昏迷中醒来，英紧张了十几天的心一下子松弛下来，好像第一天感到春光的来临，第一次看到草青、树绿、花红。为了丈夫早日痊愈，她马上走出医院，通过熟人又弄到十支鱼精蛋白针剂，心中兴奋不已。当她要返回医院时，猛然想起杰要书的事，她深知杰最大嗜好就是读书。随即她掉转车头赶到家里，找到杰平日最爱读的那本《郭小川诗选》。不料，从书的扉页中掉下来杰写给她的一封诀别信：“英，当你看到这这封信时我可能长眠于地下了……我对不起你，咱俩结婚二十年我给你的爱太少了，我预感到生命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就要永别了……写到此处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泪水潸然而下……英，这二十年，你疼我、关心我，我们的家和和睦睦，可我总觉得你像母亲、像姐姐、像妹妹…。我看过你青年时候的日记，你有非常丰富、热烈的感情，这种感情在我们结婚后，特别是我们有了孩子以后，很少、几乎没有用言词向我表露过，对于我的感情也多是淡然处之，或是给以淡淡的微笑。英，你喜欢我吗？你爱我吗？在我闭眼之前我能再听到你说一声我爱你吗？尽管我知道你心里是爱我的……”看到此处，英的视线模糊了，她想了好多好多，想得好远好远……

那年她24岁，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心中的白马王子还迟迟未出现。一天，好友神秘地向她提起单位里一名叫杰的工程技术人员。对于杰的人品、才学，英比较满意，可一想到杰那平平的相貌，她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好友走后，她不自主地舒了一口长气，心里宽裕了许多。

一个月后，英收到一封陌生的来信，原来是杰从外地施工现场寄来的。杰的文笔令英惊叹，一句句真情实感的话语诗一般跃然纸上，一行行潇洒俊逸的笔迹深深打动了英。让她觉得杰是那么高大、那么英俊、那么才气过人……此后，两人便开始了书信来书往，他们在信中谈理想，话人生，谈爱好，从相知到相爱。杰的书信和人品赢得英的芳心，成就了这桩美好的姻缘。

婚后二十年里，二人相濡以沫，相依相伴。每当杰去外地施工或出差办事，无论多忙总不忘写信给英，在信中描述当地风土人情，抒发自己欣赏大自然的情怀，表达他对英和一双儿女的思念。杰的信如涓涓清泉流入英的肺腑，英心里有说不出的甜润。渐渐地看杰的信成为英的一大嗜好，成为英精神世界中无可替代的一部分。她深深感受到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个人能暖暖地住在自己的心底。

英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反思起来：自己与杰结婚后一心扑在工作上，认为不应该沉溺于小家庭，将自己的情感大都投入到事业和孩子身上，给爱人的太少了。想到此，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杰身边，说上一千声“我爱你”！英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医院，推开血透室的门，她惊呆了，杰的身躯已经罩上洁白的布单。她扑向他，大声地喊着：“杰，我爱你！我深深的爱着你！”

杰半闭着双眼平静地躺着，好像是微笑，好像是在等待什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上帝总爱造就人间无法弥补的遗憾。丈夫的英年早逝让英痛不欲生。在极度悲恸中英找出了珍藏多年的那些曾打动她心扉的信件，一封封地读起来，只觉得是那样的温馨，那样的惬意。好像杰根本没有离开她，仍在不同的地方和她谈天说地，共话人生。几十年来，英不知多少次重温那些久远了的、却给她带来过无比幸福的来信，每次都倍感亲切。好像杰就在她身边关注着她，分享着她的忧愁与欢乐。多年来，每当英思念杰的时候，也会给杰写信，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说给他听。这对英来说既是精神上的慰藉，也是一种穿越时空的对话，更是心灵深处的甜蜜。书信驱走了英心中的苦痛，让她重又燃起青春活力，勇敢地扬起生活的风帆。

记不得是哪位哲人说过这样一句话：“谁说爱情只会带来痛苦，在记忆的深处、在小路的尽头，有一棵难忘的相思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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