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朱海红丨紫鹃 / 四六文摘

作者简介

朱海红，男，山西省临猗县人，山西省作协会员。小说《你是一朵美丽的花》由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

文学

紫鹃

作者：朱海红

紫鹃是我小学毕业班的同学，本来比我高一个年级。你要认为她是学习差才复读的，那就大错特错了，她毕业考试在班里可是第一名。

紫鹃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多年来一直和父亲还有哥哥相依为命。父亲和哥哥每天要下地干活，她就过早地承担了洗衣、做饭的家务活。家里贫穷，加之要做家务，她本来小学毕业已打算辍学了。可当听说学校里带毕业班的还是那个学识渊博、和蔼慈祥的王老师，她就说服父亲让她再复读一次，并保证说不会耽误做家务的。

我早就听说她学习特别好，能和她是同学而且是同桌心里自然很高兴。教室门有两把钥匙，我和她每人一把，因为平日总是我们俩最先到校。可是经常不到放学时间她就提前离开了，她要回家给父亲和哥哥做饭。虽然要耽误学习时间，可她的作业总是按时完成且工工整整，一丝不苟。她的日记、作文写得挺棒，经常被王老师当作范文在班里念。有次她的日记里有“一举两得”“一箭双雕”等成语，老师就夸赞她词汇丰富，赶上初中生了。还有一次，她一篇日记仅有一句话，说她看了一本什么书，收获很大。老师也表扬她，还说什么“文章有话就长，无话则短。”真是的，好学生的日记怎么写都是好的啊！我有点愤愤不平。最终让我们成为好朋友的是我们都有个共同的爱好，看闲书。我自己当时虽然也没钱买书，可是痴迷读书的我宁肯赊帐也要买同学的故事书。我经常在学习上讨教她，因而自己看过的书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让她也解解馋。看得出来，每次看我的书，她总是十分感激和兴奋。

一次在放学的回家路上，我问她有没有书让我看。她犹豫了一下，说有一本的。我就跟着去了她家。简陋的木门挂着一个破旧的大铁锁，她打开门，只见院子里几棵泡桐树枝繁叶茂。一树桃花正粲然开放，如清晨天空烂漫的朝霞。她走过桃花树下，惊起树上几只麻雀，瓣瓣桃花悠悠荡荡落在她的身上，我忽然发现她很漂亮，不禁心旌摇荡。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异性的美丽，好像懵懵懂懂的少年眼前忽然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她进到房间给我倒了一茶缸水，不知从哪里抓了一大把核桃塞给我。她又爬上炕，抱来一个小木箱，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许多书。她取出一本残缺不全、页面泛黄的线装书递给我。我说：“这是什么书呀，没头没尾的。”她说是《红楼梦》，她自己最喜欢的书，还说自己原来名字叫小娟，因为喜欢这本书，就改名紫鹃，这是书中一个丫鬟的名字。我说：“那箱里不是还有许多书吗？”她说那些都是上学用过的课本，没舍得丢。

这本《红楼梦》不但没头没尾，还是竖排的繁体字，加之是古文，读起来也太费劲了。但实在无书可读，也就聊以解渴吧！谁知越读越有味，越读越入迷。当读到尤三姐殉情自杀时，我不禁潸然泪下，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部书。

不久，我再找她讨书看时，她说没有了。我缠磨了半天，她笑着说：“还有一本我哥哥的黄书你看不看？”我以为还是像那本《红楼梦》一样发黄的书，就急着要她取。猛然发现她的脸微微地红了，就像她家桃树上绯红的桃花。我顿时悟到了什么，脸也不禁红了起来。

短暂的一年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到了毕业时刻。升学考试过后，大家照了一张集体像。很快，多数同学将到镇上上初中，另一些同学将因各种原因而从此辍学。紫鹃从老师办公室捧来作业本（她是学习委员），逐一发给大家。我在翻看日记本上老师的批语时，在最后一篇老师的批语下方看到一行迥异于老师的清秀的字迹。“星河，努力吧！你一定会成功的，我会默默为你祝福！”下面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谁写的。

考试成绩下来了。不用说，紫鹃在班里高居榜首，而且她还是全镇的状元。县城最好的学校----一中也给她发了录取通知书，着实让我们羡慕不已。她将通知书折叠好，夹在自己的日记本中，离开了学校，就此告别了学校生涯。

我初中毕业后，完成了鲤鱼跳龙门的一跃，顺利考进了师范学校。这意味着从此可以跳出农门，在村里也算一件轰动的喜事。上了师范后，我眼前的天地似乎更广阔了。图书室里汗牛充栋的藏书让我大开眼界，兴奋不已。这期间我迷恋上了文学，并当上了学校的文学社长，也平生第一次完完整整地看完了《红楼梦》。踌躇满志的我，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更多的憧憬和期待。

一次回家，母亲告诉我，她几番路过紫鹃家时，紫鹃总热情地邀她去家里坐，还一再说我是她要好的同学。末了，母亲笑着说：“我看紫鹃是喜欢上你了。”我不觉红了脸：“妈，你净胡说些啥呀！”

不多久，就听说紫鹃订了婚。男的高中毕业，是一个民办教师。听说是独生子，家境殷实。我为紫鹃终于有了一个好的归宿而由衷的高兴，但似乎心底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酸涩，好长时间里，屡次梦到紫鹃在桃花树下灿烂的笑着，美得动人心弦。

师范毕业后，我没有去工作。而是直接考进了高等学校继续学习。就在这年暑假，我听到一个不幸的消息。紫鹃的哥哥在打井时遭遇塌方丧命，而再过十多天他就要当上新郎官了。紫鹃在哥哥的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她父亲年老多病，家里猝然失去了顶梁柱，这无异于是天塌地陷。但令我没想到的是，紫鹃竟不顾父亲的劝阻，坚决退掉了自己的亲事。她本来在哥哥婚后也要完婚的，不料苍天无情，突如其来的横祸打乱了一切。

后来，紫鹃招赘了一个在村里砖瓦窑上干活的外乡青年。入赘在当地是一件极不体面的事，除非万不得已，本地男青年不会走这条路，许多没男孩的家庭只好选择了招赘外乡人。我没有丝毫看不起外乡人的意思，可是我不知道，这个在砖瓦窑打工的男青年是否也喜欢看《红楼梦》呢？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城里，回家的次数少了。许多年过去了，昔日贫穷落后的农村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国家实行了免费的九年义务教育，再也没有辍学的少年儿童了。那天回村路过县城，看到一家装修古朴文雅的“紫鹃书店”，我走进去想给孩子买些作文书，以提高一下语文成绩。店里各类图书琳琅满目，除了面向学生的应考书籍外，竟然还有大量的古今中外文学书籍，我心说这么多纯文学书卖给谁啊？就连我这样曾经的书痴和文学爱好者，在单位里多年的公文写作早已消磨掉了读书的热情，文学创作更是荒废经年。在挑选了几本作文书付款时，那个一直埋头电脑打字的清秀女子抬起头，盯着我看了半天，“星河！”她惊喜地喊出了我的名字，原来竟是多年未见的紫鹃！

紫鹃告诉我，当年我们几个同学骑着自行车去镇里上学，她常常躲在村口大槐树后面偷偷地边望边落泪，直到被父亲发现打了一顿才作罢。这几年家里光景渐渐好起来了，老公在村里侍弄庄稼，两个孩子在城里上学，她为了照顾孩子就租住在学校附近，先是在饭店打工，后来挣了点钱就开了这家书店，不为挣钱，就是希望能够畅快地读书。

临别时，紫鹃喊我等等，进到里间拿了一本厚厚的书送给我，封面上赫然一片璀璨的星空，星空下有个仰望的小女孩，原来是她写的小说。“自费出的，为这老公和我大吵了一架，还动了手，差点离婚”。她是笑着告诉我的，可我有种流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