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杨栋丨小说/白菊花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杨栋：山西沁源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散文家、漫画家、国家一级作家。自幼喜欢读书，长大之后又迷收藏。建有私人藏书楼“梨花山庄”，收藏各类图书1万余册。每年在全国发表散文一百多篇、漫画一百多幅。在多家报刊开辟散文与漫画专栏，曾获山西青年散文大赛一等奖、山西“读书状元”奖、山西“优秀总编”奖、山西省十大藏书家、山西省优秀文联工作者、中国骄傲--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奖、全国十大读书人物奖等，出版有《杨栋文集》8卷本及其它著作70多种。
杨栋
好故事都是从清晨开始的。肖智刚睁开睡眼，手机上微信就响了，打开一看，是个生号，名叫“东篱菊香”，封面是一朵小小白菊花，白菊花淡淡的，幽幽的，像少女眨着小眼。她发了两个调皮的微笑表情，说：“哥，你为什么总不理我？”
肖智不知对方是谁，也发了个表情微笑，说：“您是哪位?”肖智的号叫“南山竹翠”，他小时喜欢画竹子，一本宣纸印的《芥子园竹谱》让他着了迷。
菊香说：“哥，你猜猜，我是故人。”
肖智说：“你老家是河湾乡的?”
“是的。”
“你是小菊?”
“是啊。”菊香发了憨笑的表情。
肖智就想起菊香小时的样子，短短的羊角小辫，穿湖篮裙子，丝绸衬衫，老是一副羞答答的样子。小菊是他的一个梦，一个遥远遥远的梦。
一
太岳山的春天来得晚，五九六九，沿河看柳。肖智那时二十来岁，在公社当广播员。这天早晨他骑车去站长师傅家。小河里结着残冰，几只喜鹊在喳喳地叫，喜鹊登枝是喜兆，肖智心情豁然开朗。二十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年龄，他骑着自行车疾驶在山路上，像是城里人坐着小车去春游，心情是格外的清爽，他走进师傅家，小院里阳光闪烁着五彩的光环，这是春阳的色彩，是新春的光线，是蓬勃的生机，是缤纷的画面。
“爸，肖智哥来了。”是师傅的女儿小菊在喊。她像一只小喜鹊，穿着湖色的短裙，洁白的丝绸衬衫，头上扎着蝴蝶结，一晃又一晃；粉色的小脸露着一丝红晕，两只细细的明眸，眯起来像桃叶目，像丹凤眼。见到肖智有点“含羞半敛眉”的样子。
肖智走进家里。
师傅说：“没吃早饭吧？坐下吃饭。”
小菊已端来一碗黄澄澄的米汤。“哥，喝米汤。”
肖智笑说：“小菊也长大了，成大女孩了。”
“长大不懂事，一股孩子气。”师傅笑着说。
肖智看看小菊，小菊稚气得可爱，便说：“小菊眉清目秀，像个电影演员。”
“像谁呢？”
“像《春苗》中的春苗，那个李秀明。”
“嗯，是有些像。菊菊大了也当电影明星吧！”师傅也开心地笑了。
“你们取笑我。”小菊害羞了。但丹凤眼却斜视着肖智，像在感激他的夸奖，他的欣赏。肖智也心头跳起来，多可爱的小菊，她要是长大一些，作自己的爱人有多好。
小菊低了头，羞然说：“肖智哥哥的播音才像明星呢，声音里有滋性，让人喜欢。”
师傅说：“你们俩就互相吹捧吧，哈哈哈。”
肖智感觉脸发烫了。师傅是看出自己的心事了么？小菊却仍在偷偷看他，她的眼里满是留恋，满是欢喜，像是在倾诉，像是在过电。小菊有了心事。应该是有心事了吧？
二
竹翠发了表情：微笑，花朵。
菊香发了表情：太阳，憨笑。
竹翠：妹妹这些年过得好吗？
菊香：哥，我已离婚八年了，是一个人过。
竹翠：爱人干啥的？
菊香：教书的。
竹翠：他对妹不好?
菊香：他讥笑我是村里人，没共同语言。
竹翠：有孩子吧?
菊香：一个儿子，上初中了。
竹翠：那这些年没找个情人?
菊香：不想找麻烦。
竹翠发表情：握手，鲜花。
菊香发表情：憨笑，握手。
竹翠：妹在那里工作?
菊香：在一家公司办公室干杂七杂八的事。
竹翠：我常想起你小时的可爱、天真、稚气。
菊香：那时特崇拜哥哥，播音声音像赵忠祥。
竹翠：那时特喜欢妹妹，眉目秀气像李秀明。
菊香发表情：憨笑，憨笑，憨笑。
竹翠发表情：温暖，温暖，温暖。
竹翠：我常想起妹妹。
菊香：我也想念哥哥。
竹翠：想起那时，全是温暖的回忆。
菊香，全是美好的回忆。
竹翠：哥心上一直有你。
菊香：妹也一直在挂念哥哥，寻找哥哥。找你的电话好困难，好困难。(发表情：流泪)
竹翠：童年初恋，青梅竹马。
菊香：少时心事，两小无猜。
竹翠：妹给哥当个小情人吧。
菊香发表情：憨笑，憨笑，憨笑。
竹翠表情：玫瑰，玫瑰，玫瑰。
菊香表情：温暖，温暖。
竹翠表情：红心，红心。
菊香表情：拥抱，拥抱。
菊香：哥哥。
竹翠：妹妹。
菊香：拥抱，拥抱
竹翠：吻，吻，吻。
菊香：我现在是真想哥哥了。
竹翠：我和你一样。发李宇春歌曲《和你一样》：
“谁在最需要的时候轻轻拍着我肩膀
谁在最快乐的时候愿意和我分享
日子那么长 我在你身旁
见证你成长让我感到充满力量
谁能忘记过去一路走来陪你受的伤
谁能预料未来茫茫漫长你在何方
笑容在脸上 和你一样
大声唱 为自己鼓掌
我和你一样 一样的坚强
一样的全力以赴追逐我的梦想
哪怕会受伤 哪怕有风浪
风雨之后才会有迷人芬芳
我和你一样 一样的善良
一样为需要的人打造一个天堂
歌声是翅膀 唱出了希望
所有的付出只因爱的力量
和你一样”……..
菊香：唱的是我们，哥。
竹翠：我们都一样，妹。
菊香：哥哥哥哥哥哥。
竹翠：妹妹妹妹妹妹。
三
肖智是因音调好被选拔进省电视台的。每天早上，他要打开收音机，随着中央广播电台播音员的播音练习普通话，他的播音堪比中央台名家播音，省里技术比武，他一举夺魁，因而被调进省电视台，从此他成了荧屏名人。但他的婚姻却很失败，人们为他介绍了一位干部的千金，“千金”看不起他是从乡下来的，说话常居高临下：“这辈子命不好，嫁了个傻瓜。”
“没傻瓜，你就是剩女。”
“本宫的追求者排着队呢，是老爸看上你这学舌的鹦鹉了。”
“我是凭本事吃饭。”
“算了吧，十几年连个处级也没混上，还本事呢?”
“你去找你的'处级’啊！”
“我的青春都让你这乡巴佬糟塌了。”
肖智最容忍不了的，是“千金”对他爸妈的侮辱。她叫肖智的爸是傻老头，叫他妈是疯婆子。一次，肖智妈从乡下来了，千金让儿子赶快去关上小院的大门，说：“别让乡下那疯婆子进来!”
儿子说：“那是奶奶!”
“千金”说：“儿子，你没奶奶！”
肖智妈打不开自己家的大门，只好在马路边等了一个上午。肖智下班才领回家里。直到母亲去世了，儿子有一次才无意中说了这件旧事。肖智听了心痛不止。他知道自己和“千金”貌合神离，“千金”和自己也同床异梦，她常常晚上出去，偷着和初中男友私会。肖智想起那首歌——头发乱了：
“怎么你今晚声线尖了
发型又乱了
彷佛剧烈运动完散了
一看表心里知不妙
这晚你去过那里吧
与那个他静静弹着旧调
你坏了 说大概夜了 让你秀发乱了
急急撒娇：背着我不敢轻佻”
肖智想，城里女人都是两面人，城市是欲望的世界。他有时也想起河湾乡，想起河湾乡就会想起小菊，那个纯洁的小女孩应当嫁人了吧？那个稚气的小影星当上妈妈了吧？“千金“对他却如同陌生人一样，总是呼来喝去，就是晚上归来，也是理直气壮。
“玩够了 请揭晓
你做错事了 让你秀发乱了
应对乱了
太过份了 恤衫反转着了
这些事差点不会猜到
但你对待我太好
偷欢后一般感到焦燥
需要找出路YEAH
这晚你对我说爱慕
当作恶补?赎罪?还是问路?
他今晚怎么跟你缱绻
我犹像望见
这关系都应该转一转
理还乱 只怕剪不断
我爱熨贴你却爱乱
你说爱恋是越长越易乱
你坏了 说大概倦了
让你秀发乱了”
肖智看到妻子常常很晚回来，头发乱了，但他麻木了。最让他心痛的是儿子曾说起，有一次母亲坐在小院晒太阳，“千金“把自己的一盆冼脸水泼在母亲身上，然后假惺惺地说：“我就没有看见院里有人。”
儿子说：“妈，你就是故意的！你虐待老人!”
千金说：“我瞎了眼，嫁了个村汉!”
肖智的母亲去世了。肖智听儿子说起这些往事，对“千金“就像“阶级敌人”一样憎恨。但他老了，退休了，为了儿子，为了家，只能把一切埋在心里了。
四
下雪了。
菊香给竹翠发来了微信：哥，下雪了，多加衣。
竹翠也回复表情：抱拳，抱拳。
菊香发表情：温暖，温暖。
竹翠回表情：抱抱，抱抱。
菊香又发来视频，是一首菊香自己唱的老歌《故乡情》，竹翠听到小翠菊熟悉的美声，深情的弹唱，悠扬的歌调；他看到了家乡小村的松山、小河、杨柳林、山中小路、山庄木楼；菊香端上来的黄澄澄的米汤，雪白的馍馍。他听着小菊的歌，那样荡气回肠，那样动人心肺：
“故乡的山故乡的水
故乡有我幼年的足印
几度山花开几度潮水平
以往的幻境依然在梦中
他乡山也绿他乡水也清
难锁我童年一呀寸心 ----Music----
故乡的土故乡的人
故乡有我一颗少年的心
几度风雨骤几度雪飞春
以往的欢笑依然在梦中
他乡人也亲他乡土也好
难锁我少年一呀寸心 ----Music----
故乡的爱故乡的情
故乡有我青春的歌声…….”
小菊唱得那样投入，那样揪心。肖智更想念遥远的故乡，异地的童侣了。小菊啊小菊，你在哪里?你在那哪里啊?
“几度芳草绿几度霜叶红
以往的同伴依然在梦中
他乡也有情他乡也有爱
我却常在梦里故呀乡行 -----End----”
肖智听得迷醉了，他看到了小菊的丹凤眼，深情的丹凤眼，美丽的丹凤眼，迷离的丹凤眼，稚气的丹凤眼。他醉了。
五
竹翠发微信：妹妹，我们私奔吧!
菊香：好，我们到天涯海角。
竹翠：远离尘嚣。
菊香：隐居深山。
竹翠：富春江上神仙侣。
菊香：西子湖边学许仙。
竹翠：我桃水来你浇园，
菊香：你耕田来我织布。
竹翠：妹妹，我老了。表情：流泪。
菊香：哥哥，我也老了。表情：流泪。
竹翠：我常想回到故乡，回到童年。
菊香：故乡有太多美好的回忆，美好的风景。
竹翠：我那时想娶妹妹，但你太小了。
菊香：我那时特别崇拜哥哥，但你太大了。
竹翠：愿你生活得比我好。
菊香：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
竹翠发表情：玫瑰玫瑰玫瑰，爱你爱你爱你。
菊香发表情：憨笑憨笑憨笑，抱抱抱抱抱抱。
竹翠说：妹妹好妹妹，亲妹妹，我的小甜心，我的小月亮。
菊香说：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肖智从小热爱文学，脑子里满是浪漫的爱情故事，董永七仙女，梁山伯祝英台，宝哥哥林妹妹，很多很多。小菊在他心里就像童话中的小仙女、小精灵。小菊的丹凤眼，眨一眨满是深情，看一眼终生难忘。肖智从小时的小菊眼波里读懂了小菊对他的爱恋，接收到了小菊发送的深情的信息。但时光让他们天各一方，岁月使他们难通情愫。再回首，却已罗敷有夫，使君有妇了。幸福的家庭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可怜的小菊，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是怎样支撑过来的呢?肖智是真的想去寻觅他心上的小菊了。
六
肖智天天想着上微信，天天找菊香，菊香却消失了，只有那朵小小的白菊花在手机上闪呀闪，一天两天三天，一月两月三月……肖智再也找不到了菊香，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肖智想起元稹的这首咏菊诗，在他来说真的是“此花开尽更无花”了。菊花是他的童年，他的深情，他的梦想，他的大爱。他不能没有菊花。
陶潜写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名句，其爱菊之名，无人不晓，而菊花也逐渐成了超凡脱俗的隐逸者之象征。宋人周敦颐因陶渊明后真隐士不多，大发“菊之爱，陶后鲜有闻”的感慨。小菊爱菊，连网名也叫了“东篱菊香”，她就是一朵小小白菊花。菊花不仅性傲，而且花色艳丽，白菊如雪如玉，纯洁芬芳；黄菊金色璀璨，雍容华贵；红菊如火如荼，艳丽夺目；墨菊柔软黑亮，如锦似缎。在各地众多的菊花中，还是以杭州的白菊为最佳，唐代著名诗人李商隐曾为之作《白菊》诗：“莫惜西风又起来，犹能婀娜傍池台。不辞暂被霜寒挫，舞袖招香即却回。”小菊还会回来么？唐代陆龟蒙所作菊花诗尤有韵味：“稚子书传白菊开，西成相滞未容回，月明陛下窗纱薄，多少清香透入来。”肖智的心里早已是菊花清香满满，白菊风姿绰约。他在秋风秋雨中仰望那朵小小的白菊，在夕阳晚霞里牵挂着那朵小小的白菊。
肖智在手机上固执地把“东篱菊香”设置为置顶聊天，他呆呆地想：也许这一生再也没了她的身影了；但也许，她明天又会上线。
那朵小小的白菊花，每天在他的手机上闪呀闪，在他的眼前闪呀闪……
（责任编辑：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