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土地不应该如此废暗

走进园子是在冬日。最冷瑟的日子还没有出现,早些天一连大太阳,可是今天太阳收藏起来了,老天就有些不高兴,阴沉着脸。我走进园子的时候似乎阴沉更甚,整个天似是要倒扣下来的锅。

这是一个整体搬迁后废弃的校园。

通往教学区的路用围墙封堵起来,只好沿着围墙脚跟走,绕出来是一片树林。树都不太粗大,显着年青,林子却有了老态,俨然几分老森林样子,竟有粗大的藤缠绕着树,还有些藤在地下盘旋,而后不甘心原地发展,着地向前爬行,随时准备攀绕着树占领高处空间,大有做这片林子横行者的样子,像某些黑社会的角色行事做人外露霸气杀气。往前不远再绕过去,就是拾步而上的教学楼。宽的走道变为窄窄的一线,荒草繁茂,没人修剪的树及灌木随意横行生长发达,拾级而上的踏步附着绿苔,没有绿苔的地方落了石锈,岁月的荒芜沉落在一级一级石头的台阶上并一点点加深。高台上是教学楼。空的窗口齐刷刷的盯着了我,像悬岩上蹲着的怪兽,给我惊懔。于是我不再沿踏步而上,向旁边转去。旁边是新开辟的一小块菜地,几畦白菜长势很好,水灵灵的鲜嫩,可刚刚施过肥,浓重的粪味熏鼻。我拨开用树枝灌木随意插成的篱笆,进入另一片小树林。踏着厚厚的落叶,寻找到一条原有的人行道,路通向另一栋教学楼。仍然是空的窗,空的门,空空的走廊。爬山虎沿着墙爬满,它们是紧紧贴着墙,感觉是很难把它们从墙上分开,现在一片叶也没有,成为网状的炭墨画装饰着山墙,从下到上全是干枯的死色,死心踏地紧紧依附的墙。我抬着头看,又侧过身来盯视,我不理解它们的身体为什么相互那样结合紧密,似乎墙是害怕藤的离去,藤是害怕墙的塌毁,紧紧结合生死相依。不知道它们是不是有了深的预感,或者时间在黑暗里给它们传达某些信息?

与这些死寂相反,有数对新人在林子的深处拍摄婚纱照,大冷的天女孩子穿着坦胸露背的白色婚纱,抱着长及拖地的部分在摄影师的领导下在林子里穿来穿去,找寻最佳的角度和位置,英俊的男孩子跟随漂亮的女孩有掩饰不了的幸福往外溢。马上成为新婚的一对现在全心做着摄影师摆布的玩偶,但新婚喜庆繁衍的幸福快乐翅膀无可如何地在林子里煽动飞舞。

天色稍暗,他们不会在婚照里留下暗的斑影。

现在我站在刚才只能仰视的教学楼前,我不敢进去,是害怕大楼塌毁,还是担心从厚积的垃圾里爬出蛇来或者另种伤害人的虫子,我只是站在楼外把视线深入。突然我的情绪还来不及绕出来却触动心中某些地方,就有了些失控。一切清楚告诉我,年青的脚步全已匆匆而去,耕读的身影不存,天真纯粹的笑声随风飘走,空落落一栋大楼,任落叶卷进,任人把擦拭鼻涕眼泪,或一些不明物的纸巾随风卷进在走廊里翻动漂移,推动干脆落叶飒飒翻动向前。我的意识醒来,人生里这种影像似是时有存在,现在是更加物化地在我眼前重现。门厅正面墙上粘贴上去的雕刻文字“致知化物,笃行筑美”落满灰土,失去原有的色彩,有些笔划已经残缺,掉了的一笔一划下留着厚的干了的粘胶,有如年青嫩滑的皮肤留下永不能消失的疤痕。在这些文字下面,有人用大红的签字笔粗粗地书写着“回来看看家!”笔体不是端正,但可以感觉她或他的呼喊已是执念,成就可以穿越岁月的力量,并散发出浓浓的别样“乡愁”。我的情绪终是控制不住,泪忽然涌出。这不只是一个校园的荒废,是不是也直面我们人生的一些败相残局?

意识到自己掉了眼泪,竟有了慌乱,擦拭莫名的泪偷偷四顾,倒好,四下寂寂无人。便不再去读残缺的文字,慌慌的转身离开。再往前走,是偌大的体育场,绕着体育场开辟的跑道还能看出端貌,但荒草更是繁茂丰盛,中间竟有一些杂树灌木毫无顾忌地生长,成为突出的景象。面对体育场中心高大的主席台有一角缺掉了遮阳板,仿佛不再演出的舞台已有人急不可耐的抽走某些部分。主席台的前面有一位老人正绻缩身子拾缀着脚下的什么,动作迟缓,应该高瘦的身体现在只是绻成了一个黑点,而随着老人伸手展脚的动作很让人想到线吊木偶的表演。此时我差不多又要掉下泪来。这是年青骄健挥霍生命活力的场所,是年青嗓门和力量刚劲的宣泄地,是笑语喧哗的天堂。我的面前似有千万头怪兽吞噬青春、活力、奔腾、不畏一切向前的力量,而后世界归于沉沉的死寂。天的更加阴沉加强着千万头怪兽吞噬一切的效果,阴暗使悲情加剧,而后移至我的心胸,如有千万把钝器在我心里反复割切,痛而后麻木至于感觉不到了痛楚,只知有种流动的液体在五脏间急切切的冷冷的奔走。

走出园子,天更加的暗了。从校门口出来,看着金属雕作的校名还附在墙上,已经生了锈迹,有几个字掉了笔划,有几个字明显歪斜,像一位曾经风云的人物落入迟暮不再活力四射。我即刻转身离去。我老了,但心里是不想老去,不想让心的每一寸地方荒芜,我的灵魂只想寻找青草地和团团花卉依附吸取,并有芽尖抽出。

走出校园,面对天地的空阔,天突然明亮了几分。在门口我与一位朋友相遇,他知道我去了园子,彼此停步有了几句对话:

园子荒废了。

是可惜。

不过很快这里将建一座大的幼师教育掊训基地。

是吗,这太好了。

与朋友分别我还是车转身望了身后一眼,仿佛是要把一些不应该的荒芜记着。我们的土地不应该如些废暗沉寂,人生也是如此。

2021年1月12日于益阳草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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