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钟才||师之魂、人之楷、父之模——再忆父亲
师之魂、人之楷、父之模
——再忆父亲
文/郭钟才
我回忆父亲的文章《父亲的烟和茶》在微信平台发表以后,收到不少网友的点赞、评论。一位网友的评论是这样写的:“我曾有幸近距离接触过郭老先生。留给我的印象是身材宽大,面容慈善,性情温和,记忆超强,语速缓慢,叙事翔实,德厚才高,实为师之魂、人之楷、父之模!”
“师之魂、人之楷、父之模”这九个字从做人、做事、家庭、事业多方面高度凝练地概况了父亲的高贵品质,同时也勾起了我对父亲一生的再次深情的回忆。
50年代的父亲
父亲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教育工作者,体现在他身上的“师之魂”,我想应该是那种难得的敬业精神,难得的对教育工作一往深情的爱。他本是1938年入党的老革命,参加过抗日救亡组织牺盟会,经受过抗日烽火的洗礼。后因病中断了工作,在家一边休息,一边务农。建国前夕,党用“三请诸葛亮”的办法请知识分子出来工作。这时的父亲已年近不惑,他的文化程度也并不高,但在偏僻落后的保德,只念过6年私塾的父亲也就算个小小的知识分子了,于是便被“请”出来参加了教育工作。那时候国家还处于战时困难时期,工作人员实行“供给制”,教师一个月的报酬是50斤小米,远不如一个普通农民的收入,其艰难困苦之状可想而知,但父亲硬是凭着对教育事业的深深地爱,“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刚参加工作,需要克服的困难不仅有生活上的,还有业务上的。私塾出身的父亲,国学的功底很深,“五经四书”烂熟于心,但却不会《数学》,而小学教师需要的是“全挂手”, 《数学》又是主科,不会怎么办?父亲说“世上无难事,只要学起来”。他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千题详解》,一有空就学。遇到看不懂的、不会做的题就利用星期天徒步几十里找上过正规学校的老师请教。经过一段时间的刻苦钻研,他教起小学数学来也得心应手了。业务上的纯熟,再加上工作上的敬业,父亲很快成为一名优秀的小学教师。一九五四年,他在守沟小学教的一届毕业生经考试全部升学,在全县创下了升学率最高纪录。于是父亲被提拔为东关学区联校长。
在联合校长任上父亲工作了十年。其间参加省府教育工作团,到忻州、五台等地整顿学校,对战后教育的恢复和发展做出了贡献,受到了省教育厅的表彰。而一回到任上,他就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学校的管理上。联合校长除了要管好中心校外,还要管好所辖几十个村子的学校。这就需要迈开双腿、翻山越岭,不停地“跑“。一年里,他的大部分时间是在乡下度过的。他跑村串校,不仅听课,检查作业、教案,而且了解民情、民意,关心教师生活,解决教学难题,受到广大师生的爱戴。
50年代父亲和他的同事们
文革前夕,父亲从领导岗位上被“切”了下来。按照当时的规定,不当校长了,还得拿教鞭。这对许多人来说,是一个难以接受的现实。但父亲却无怨无悔地第一个走上了讲台。这时候他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但仍要一个人背着行李徒步几十里到乡下的山村里,自己做饭,自己洗衣,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地再当“孩儿王”。虽说是当过校长的人,但他却不以此自居,工作起来,一如过去那样严谨求实。自己不懂音乐,但还要给学生们教唱歌。每当星期天回家,他就让我们给他教,他学会了,再去给他的学生教。此情此景永远印在我的脑海里。当时儿女们不大理解,以为父亲似乎太过认真了。但今天我明白了,父亲追求的是一种完美,他不想给自己的事业留下缺憾。
父亲的一生是对教育事业无限热爱、无限忠诚的一生。三年困难时期,许多干部、教师耐不住饥饿的煎熬,纷纷放弃工作回家“刨坡坡、吃窝窝”去了,而父亲却相信困难是暂时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硬是靠野菜、树叶充饥坚持下来。文化大革命时期,父亲因所谓的“历史问题”而挨整,但却未能丝毫动摇他对教育事业的热爱,一旦获得“解放”,又激情燃烧地投入到工作中。
父亲亲笔签发的学生毕业证书
父亲对教育事业的执著和虔诚,赢得了他的学生们的爱戴。我县原文化局局长、省书协会员、地区书协理事胡焕才先生在我写父亲的文章后这样留言:“那是我一生难以忘怀的恩师,遗憾的是晚年知道他住在城内,近在咫尺,却烂事缠身,未专门去看望他!”
我想,这种能让一位已届耄耋之年的学生作为“恩师”终身难忘的境界,正是对父亲“师之魂”的最好的诠释。
那么,“人之楷”呢?我的理解,是指父亲一生,为人公道正派,诚实善良。不说假话,不昧良心,不跟风跟潮,奉行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的原则。
小时候听父亲讲过这样一件事:大跃进时期,父亲担任东关学区联校长。当时各行各业都在“放卫星”,教育界也不例外。有的学区一夜之间就能扫除文盲几百个,小普率也能提高二三十个百分点。而父亲却说“打死我也不相信”。他辛辛苦苦地工作,实实在在地把成绩报上去,而全县排队却屡居末位,屡遭批评。有人劝他灵活一点,在数据上动动手脚,可他说:“我硬肯不当这个校长,也不会弄虚作假!”
上世纪90年代初期,父亲已年近古稀。但一个儿子还是民办教师,一个女儿还在乡下教书。熟悉的人都劝他找找自己的几个在市、县担任领导的学生,为儿子转为正式教师,把女儿调回城里,以解除自己的后顾之忧。但父亲硬是不开这个口。他说国家有国家的制度,我怎么能难为我的学生呢?要想进步,得靠自己的本事。弟弟和妹妹也理解父亲,他们很争气,硬是靠着勤奋学习和努力工作取得了进步,弟弟成为一所县直学校的校长,妹妹也成为县直学校的一名优秀的教师。
父亲在老家住过的窑洞
父亲离休后回到村里,以“有长者之风”闻名乡里。谁家有婚丧大事,都要请他去当“总领”,忙里忙外,尽职尽责。谁家兄弟分家,夫妻吵架,都要请他去说合,公道裁决,令人信服。
其他文案方面的事,如代人写信、写对联,父亲都是热心帮助,有求必应。幼年时最爱看的就是父亲过年时给人写对联的场景。炕上扣大红桌,父亲端坐,戴老花镜,亲自裁纸,叠纸,然后执抓笔,凝神静气,运笔书写。一副对联写出,赢来满屋子的赞许声。父亲写的字是典型的楷书,横平竖直,撇捺舒展,端庄大气,一如他的为人。
如果说“师之魂”“人之楷”是从事业和做人方面对父亲的概括,那么“父之模”,则让我们从家庭方面近距离地观察父亲。我认为可以这样理解:父亲不仅是他的学生们的良师,也是我们这些子女们的良师。他既是一位“严父”也是一位“慈父”。他把终身献给了教育事业,同时,也把博大无边的爱给了我们这个家庭,给了我们这些孩子们。
离休后的父亲
父亲一生经历了两次婚姻,养育了10个子女。大姐、二姐是父亲的前妻(前妻病故)所生,三姐、大哥是母亲从前夫(前夫病故)处带来,四姐以下皆为同胞。如此庞大、复杂的家庭,却能相处得十分和谐,靠的是父亲一颗至公至正之心。他有“爱”,但不是“偏爱”,有“亲”,但不是无理智的亲。记得三年困难时期,大哥在桥头完小读书,因饥饿而辍学。情况稍微好转后,父亲又为他联系到庙沟完小上学,母亲说“要不算了吧,这年头能活下来就好了”。可父亲硬是亲自把大哥送到学校。他说,耽误了什么,也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念书。而对于我们这些他亲生的孩子,却从不娇惯、溺爱,一样的严格要求。记得有一次我忘记了往缸里挑水,母亲做饭没水了,自己到井上打,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将我好一顿训斥,说“有你这么大的儿子在家里,怎么能让母亲自己去担水?”从此我记住了父亲的话,再忙再累也要把水缸挑得满满的。
父亲一生为我们付出得太多了。他养育的十个孩子中,除我的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外,其余都是他离休后才成家立业的。特别是我的四个弟妹都是父亲已届古稀之年时才上学、就业的。那时父亲一个月只有几十元钱的离休工资,而家大人多,既要解决全家人的吃饭问题,又要供孩子们上学,经济上的捉襟见肘可想而知。不少人劝他放弃一两个孩子的上学吧,但他却说“好不容易盼来了好年头,我的孩子也有了平等的上学机会,怎么能放弃呢?就是再苦再累我也要把他们培养出来!”于是,古稀之年的父亲和身体瘦弱的母亲在种好“责任田”之余,在家里建起了一个豆腐小作坊,两个人五更起床,在一个小石磨上将黑豆磨成粉糊,白天母亲在锅里做出来,然后由父亲挑着到街头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硬是千辛万苦,呕心沥血,把我的四个弟妹培养出来。此情此景,儿女们永远铭刻在心里。这种比山还高,比海还深的恩情儿女们怎能忘记?
几十年后,我也早已为人父,为人祖,每当遇到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的时候,我就会想起父亲,就会用父亲的精神激励自己,战胜困难,迎来曙光。
“师之魂、人之楷、父之模!”谨以网友此言献给父亲一百一十周年诞辰!
作者简介
郭钟才,山西保德人,退休教师。采菊望山、含饴弄孙之余,偶有诗文发表。著有《闲云斋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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