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故事】老袁头
老 袁 头
文/抱璞斋主
我小时候,一到暑假,就与一群小伙伴跟庄上的一个小老头一起割青草,交给生产队喂牛,挣点工分,帮助家里增加收入。
那老头姓袁,没名字,大家都喊他老袁头。五十多岁了,中等个儿,黑黢黢的脸上不能刮一歪蚌壳肉,额上几道弯曲的年轮深深的,配着一双凹陷的眼睛,尖下颌,掉了几颗牙齿,嘴巴略向里瘪着,稍微有点弯腰,看上去有七十多岁,饱经风霜,营养不良,太老相了。他不能干重活,生产队照顾他,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割青草。夏天他总是赤着脚,穿着白裤头,布眼里灌满了灰尘,自然染成了灰褐色。他走路扭扭捏捏,很不稳当,戏子式的小碎步,一股子女人味。
老袁头父亲去世早,他和母亲跟着弟弟一家过日子。弟弟读过私塾,研究《易经》,是个风水师,附近几个村子办事都邀请他,红白喜事,要他知事,是当地很有名望的大老知。
我们和老袁头一起割草的日子里,有些孩子很不礼貌,经常拿他开涮:“你带过亲(结过婚)吗?”一个小子问道。“哈哈……哈……”大家哄笑起来。“老茄皮跟他,他连路都走不好,人家眼瞎噢……”“那他不能去招亲……”“招亲?有哪个老鸡巴要他…”大家七嘴八舌的乱嚷嚷。他不吱声,只是埋头割草。他在庄邻中班辈长,被大伙搞急了,就破口大骂:“龟孙子,我日你奶奶的,别吱声,都给我好好割草……”
有一次割草到一座老坟前,他蹲在那里抱着头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抽泣不已。大伙问他,他不答话。老半天,他停止了哭泣,用干瘦的手背揉了揉眼睛,长叹一声说:“孩子们,你们不是问我尅带过亲吗?这就是我孩子娘的老坟。”
说着,但见他拿出别在肚子前裤头带里的烟袋和烟包,吸着了烟袋窝,那烟窝被他吸得嗞嗞地响,冒出的烟圈一圈一圈的被风吹去,一下子散开笼在他孩子娘的老坟上,烟雾像是在亲密地吻着那坟头。老袁头看了心情稍微舒缓了些,他咳喘着,低微沙哑的声音,回答我们多年来的问题。
老袁头说:“那年我二十八岁,俺庄上的程保长家里有个丫鬟,叫琼儿,保长夫人叫她跐 着凳子,拿柜子顶上的大棉被,一不小心闪了下来,跌断了腿,不能干家务了。保长和我弟弟相处不错,就把琼儿给了我……”“那你太巧了,一个铜子也没花,白捡了个女人,你占便宜啦……”“别插你那驴嘴,让老袁头说完……”
只见老袁头叹了口气,眼泪又扑簌簌地串了下来:“唉!都怪俺命不好,擎不住。我和琼儿成了亲,几个月后,她怀了孕,不料她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孩子、大人都没保住……”说完了又呜呜地哭了起来。这回我们像一下子长大了似的,大家心里对老袁头顿生恻隐之心,静静的,再也不乱说话了。
老袁头老实吧唧的,忠厚善良。有一次在庄子大北湖割草,突然下起了雷阵雨,李毛子疟疾犯了,大家用几个粪箕子搭起来,上面盖些青草避雨,让李毛子躺在里边。刚一住点,老袁头背起李毛子就往庄子去,他瘦小的身子,一步一滑,我忙跑上去扶住他们往前走。到了李毛子家里,一放下李毛子,老袁头也一头栽倒地上,吓得李毛子奶奶一屁股坐在笆垫上。过了多时,老袁头才缓过气来。
平时割草,老袁头烟包里总是带着用完了的火柴盒上的擦火纸片,有红的、黑的。谁要是割草时不小心割破了手,他撕下一小块沾上唾液,贴在伤口上,就不会发炎。这是什么缘故呢?到后来才悟出道理:唾液是消炎的,那擦火纸片上的磷也有消炎的作用。
那时六七月里蚊虫多,又买不起蚊帐,疟疾传染很快,许多人发疟子。1957年的暑假,一天,老袁头带着我们七八个小子,到河西割草。快到中午了,我的疟疾来了,大家粪箕都割满了,正要回家。老袁头说:你们都把草背回去,我们俩粪箕、镰刀放在这,我把他扶回家,再回来背草箕子。老袁头把我扶到家,带着我小叔去背草,谁知两粪箕满满的青草和镰刀,都被人家弄去了。事后我家要赔他,他一样也不要。1962年秋,他与世长辞了。每当我走过他老坟边的那条路,远看着他的老坟,总会想起那件事,心里总觉得亏欠他,我总是以弥补的心理,对他的老坟恭敬地作揖,虔诚地追思他老人家。
老袁头离开人世已经五十多年了,他那干瘪的笑貌,艰辛劳作的身影,乐于助人的好心肠,朴素的生活心态,经常在我们的脑海里闪现,他启迪我们的人生,激励我们勇敢地面对生活。
老袁头,如今,我们的生活好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的艰辛、难熬了。你不要牵挂我们,愿您老冥府放心安息,来世定要做一个幸福的人……
晚辈 敬奠
2017.3.31.
本文作者抱璞斋主,原名邵明宣,1941年生人,为灵璧向阳中学优秀退休教师,灵璧家园网【磬乡文苑】版块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