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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战术传遍欧洲后就陷入了停滞。按照只要发现敌人就摆出三个方阵出击的战法,取胜的先决条件是即便某个方阵一开始遇到了似乎不可逾越的障碍,但宽大的攻势总能在某个点突破敌军战线,从而为其他方阵扫清道路。但如果敌军占据了一处既不能正面突击,又不能侧面包抄的阵地,那么再勇猛的进攻也是无能为力。比克卡会战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在帕维亚会战中,作为法军一部的瑞士人自己找了一处被认为牢不可破的掩护阵地。随着火器的逐渐传播与改进,找到易守难攻的阵地越来越容易了。以长矛闻名的大型方阵只有在会战中才能发挥全力,但如果不能发动决战,或者统帅认为决战无益,那么战争就仅限于彼此试图通过小型战斗、突袭、夺取城堡和围城战来耗死对手。于是,远程武器就比长矛更有用处和必要。除了射手应用更广,轻骑兵行动的可能性也提高了。因此,世事变迁之下,射手数量不断增多,武器也越来越好。16世纪初,射手的比例大概是近战步兵的十分之一。1526年弗隆斯贝尔格的部队是八分之一。据记载,1524年的西班牙射手比瑞士射手多,训练也更好。在施马尔卡尔登战争中,国土佣仆的射手比例达到了三分之一,黑森领主腓力征兵时要求射手占到一半。多梅尼科摩罗(Domenico Moro)(1570年)和兰多诺(Landono)(1578年)认为射手占一半是正常比例。1588年,迪克海军上将(Adr. Duyk)估计是60名射手配40名枪骑兵,后来也是这个比例。理论家反对过分增加射手。德拉努(《军政论集》第14篇)主张将射手比例控制在四分之一,矛兵(corcelets)的军饷应该更高。蒙吕克相信士兵宁愿开枪,不愿肉搏。无论如何,趋势是不可逆的。1570年将一本书献给奥塔维奥法尔内塞(Ottavio Farnese)的多梅尼科莫罗预言道,未来戟兵的比例会减少到三分之一,组成两个并排而立的6排方阵。古典时代与中世纪的射手本质上都是散兵。有纪律的英格兰弓手和土耳其耶尼切里在技艺层面已经达到了密集火力的水平,比散兵要优越,但并没有产生有机的发展,那不是弓箭的威力所能达到的。就连新式火器在早期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只能提高散兵效力而已。只要能击中目标,钩铳的威力就很强大,火绳枪的威力还要更强大但火器的精度还是太差了,而且除非有掩护,射手要很久以后才具备独自对付骑兵、斧枪兵和矛兵的能力。那么,掩护要从何而来呢?第一种办法是射手要相互保护。早在1477年阿尔布雷希特阿喀琉斯(Albrecht Achilles)征讨汉斯冯萨根(Hans von Sagan)的命令中就规定钩铳队应交替开火,确保随时都有一队可以开火。1507年,一名威尼斯使节送回国的报告中称交替开火是德意志人的惯用战法。1516年,希梅内斯枢机(Cardinal Ximenez)在西班牙组建了一支民兵,规定周日训练“列阵和回旋”,也就是射手开火后退到其他士兵后面装填,如此往复。据伊奥韦斯记载,在1515年的马里尼亚诺会战中,法国国王的射手从掩护阵地中用“蜗牛”战法对付瑞士人,效果很好。据目击者拉布廷的记述,“蜗牛”战法在1532年的维也纳阅兵和1551年出任香槟总督的讷韦尔公爵举行的阅兵中多次使用。不过,这种射击方法还不足以让射手在开阔地带面对敌方骑兵,甚至连近战步兵都打不过。在会战中保持有序回旋是很难的。至于射手相信敌人听到开枪声就会被吓倒,还有最后排的射手等不及上前瞄准就朝天射击的说法,我们当坊间传言听听就好。德拉努说,密集阵形的步兵只有用长矛才能挡住骑兵进攻,“因为没有掩护的钩铳队容易被打败”。射手大胆上前迎战骑兵的例子无疑是存在的,比如1524年佩斯卡拉率领法军发起追击,用火绳枪击毙巴亚尔。射手独自抵挡骑兵的情况也是有的,比如据阿维拉记载,施马尔卡尔登战争中就有一例。但这些都只是例外。射手通常必须有其他兵种掩护才行,要么是骑兵赶上来驱逐敌军,要么是射手退入矛兵大阵中,可以一开始就把射手布置在大阵四周,也可以将射手编成小蜗牛阵,像“翼”或“袖”似的附在大阵旁边,一旦火力挡不住敌人就撤到矛兵里面。上述观念在16世纪和17世纪上半叶的理论和实践中占据一边倒的地位,土耳其军队的配置则与其有所不同。土耳其人没有长矛兵,只有骑兵和弃弓改用火绳枪的耶尼切里。尽管如此,他们依然远胜于西方,以至于征服匈牙利并于1529年兵临维也纳城下。但在1526年莫哈奇(Mohacz)会战中轻取匈牙利人之后,他们在这一时期再没有取得决定性胜利。土耳其人回避决战,皇帝与各大王国也无法长期集结军队,逼迫敌方决战。双方的战争耗在了围城战、强攻城堡和掠夺敌境上。在1568年至1664年的百年间,除了1593年到1606年有过一场战争外,皇帝和苏丹相安无事。从1578年至1639年也就是三十年战争的大部分时间里土耳其都在与波斯大战。等到1664年土耳其人与德意志人再兴战端时,长矛方阵已经几乎消失了。还是回到16世纪和射手与矛兵关系的问题上来。能退回矛兵大阵的射手数目自然是有限的。长宽相等、总数1万人的方阵正面只有100人。就算四边各有两排射手可以退入,那么也只有800人能受到掩护。按照西班牙理论家的说法,至多有5排士兵可以爬回矛兵里面,但那也不过是2000人,而且执行起来难度很大。据说在一场会战中,火枪手开火后从长矛底下往回钻,结果让长矛抬起,敌军骑兵趁势破阵,整个方阵都被打散屠杀。多设小阵会带来一定程度的缓解。缩小矛兵方阵自然可以掩护更多射手,同时面对越来越多、越来越好的火炮时目标也更小。但方阵数目一直不多,仍然只能掩护少量射手,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方法越来越不能令人满意。理论家们发明了交错布阵、空心方阵、八角阵和类似的其他阵法,全是为了保护射手,但当然全都不可行。步兵作战阵形一直是方阵,同时上阵的方阵数很少,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这些被西班牙人称作“三阵”(terzios)的步兵阵形是怎样部署的呢?马基雅维利就称赞瑞士三阵特别精妙,因为三阵既不横排,又不竖排,而是排成品字形。这种刻板描述并无内在价值;瑞士方阵的数目、布局、推进方式完全取决于实际情况和地形。在比克卡会战中,因为没有包抄的可能性,于是瑞士人就摆出了左右布置的两个方阵,“因为哪个方阵都不想在后面”(安斯赫尔姆,Anshelm)。但方阵数目更多的话,比如在平原列阵向敌军进发,或者等着敌军来攻,那我们就必然要问,各阵是一字排开,还是用其他排列方式。简单的一字长蛇阵可确保全体部队同等协力,而且接近古罗马军团方阵。但我们知道完全的平推是很难的,而且还有一点必须考虑:方阵的任务不只是进攻,还有掩护人数众多、远程威力巨大的射手的重任。引领当时战术的西班牙人发现,正确的做法是棋盘式布局,将方阵排成两线或三线,方阵之间留出相当大的距离。我认为这还算不上梯队。吕斯托用“西班牙旅”(Spanish brigade)来称呼它。这个词在文献里没有,是吕斯托自己造的。第一线方阵的可观兵力足以发起会战,却不足以战斗到底。因此,后面的方阵必须跟进,而且与其一开始就站在一线,从后方推进更能达成目的,因为他们可以去最需要的地方,也能根据地形和敌方动向展开最有效的攻势。这样一来,各个方阵很快就会进入同一战线。因此,“西班牙旅”并非战斗过程中要保持的一种阵形。它其实并不重要,只不过意味着每个方阵要因地制宜,因势制宜,尽可能独立行动,而且各个方阵要互相支持。分割原始的步兵大方阵再次提出了步兵和骑兵孰强孰弱的问题。旧式大方阵守可击退骑士,攻可打垮骑士。西班牙三阵这样的单位也能做到吗?利普修斯(Lipsius)明言,骑兵冲散步兵的情况在罗马时代很少见,在他的时代却司空见惯。德拉努也表示利普修斯的说法是主流观点,但他依据古罗马的情况并引用当时西班牙人的两个例子来证明,密集阵形的步兵能够抵御数量更多的骑兵。但他又说,当时的法国步兵可不能冒险抵挡骑兵,因为他们既无长矛,又无纪律。既然骑兵愈发火器化,与矛兵配合的射手也越来越多,所以这个问题也就不再具有现实意义,利普修斯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或者说,问题本身还在,但形式变了。
《战争艺术史》
( HISTORY OF THE ART OF W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