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同学的半夜木工

一个同学的半夜木工
徐洪芝

初中时,我有个男同学叫路 xx,他与我同龄,现年(2019)73 岁,家住兖州城郊乡于桥村。

1966 年初中毕业后路 xx 回家务农,我去兖州一中上高中。1970 年,我高中毕业后听说路 xx 已是一个“四级技术”的“私营木工”,我感到很惊讶,也有些怀疑。

因当时是“公有制”的政策,是根本没有“私营木工”的。何况他既不是木工出身的家庭,也没有拜师学过艺,怎么就成了“四级木工”了呢?为此,我专程去他家进行了拜访才解开了这个谜。

1968 年,路 xx 有个当木匠的表哥来他家走亲戚,看着他家院子里那株高大的梧桐树说,“这可是个打风箱的好材料。”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路 xx 灵机一动问表哥,“怎么梧桐树能打风箱,别的树不能打吗?”表哥说:“梧桐树的板子轻巧、耐磨、不走型,是打风箱最好的材料。”路 xx 又问:“你看这颗树能值多少钱?能出几个风箱?能卖多少钱?”表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说:“要是卖树,也就是值三十多块钱,要是打风箱,能出七八个。一个风箱卖二十多块钱。”路 xx 一合计,吃了一惊说:“这棵树才卖三十多元,就是打两个风箱就能卖四十多元,如果能打七八个风箱那不厉害了?”表哥说:“没跑,那是百分之百的。”

一席话唤醒了路 xx 的致富梦,他要用这棵梧桐树打风箱,多卖钱!表哥走了后,他围着树转了好几圈,又迫不及待地找了根长竹杆和一根绳子当米尺,量尺寸,算材积,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

可是,按照当时“公有制”政策,社员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生产队里种地,搞私营经营活动是不允许的,说那是搞资本主义,要是都搞私活去了,生产队里的地谁去种?为了控制劳动力,谁出去干个小工都得生产队和大队里批准、写证明,实际上是根本就不允许你那样干。就是利用空闲时间干也不行,说你有多少精力,干了私活,再去队里干活,那还有精神?那还有劲啊?面对这个难题,路 xx 想了个办法——当饲养员去喂牛!因为这个活又脏又累都不愿意干,也只有去喂牛才能抽出时间来打风箱。主意打定,他便找队长和支书提出申请。起初领导都不理解,牛屋里臭气熏天,特别是热天能熏死人,而且蝇子、蚊子、牛虻咬得人身上起疙瘩,一般人都不愿意干,生产队里找个饲养员,不知得做多少思想工作,还只能找那些上岁数的人,他一个小青年怎么想干这呢?可他这是个积极的表现,所以很爽快地让他当了饲养员,这才有他这个“半夜木工”。

喂牛这个活不光很脏,而且还很累,十几头牛每天牵出来,晚上再一头一头地牵进去,一共两个饲养员,每天都得铡草、淘草、轧料,还得出牛粪、垫牛栏、烧水饮牛,打扫牲口院、晒土等。劳动强度比下坡干活还要累,只不过有一个好处就是下坡干活不管活多活少,都得统一上工、统一放工,摽时间,不自由。而喂牛,虽然是活多活累,两个人团结好抓紧干就能挤出好多时间来。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路 xx 就主动地多干活,并争取同伴的支持和帮助,白天自己多干些活,晚上让同伴在牛屋里睡觉看牲口,给自己让出时间来夜里干木工活。

把喂牛的活安排好顺了趟,路 xx 刨掉了梧桐树拉倒公社木工厂里解开板,待木头干透,置办了些工具开始打风箱。为了保密,他专门腾出一间房,又找了些旧报纸,旧塑料袋,把门窗封闭上。

俗话说“想事容易干事难。”打风箱这是个技术活,并不是所有的木匠都会打风箱,他暗暗地找了几个木匠老师,讨教技术,但却一无所获。他想,开弓没有回头箭,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找不到老师就自己钻研,打个风箱还能比造原子弹难吗?主意已定,他跑到城里的书店买了几本有关的书籍,先学习一些木工方面的基本知识,但却没有关于打风箱的专业知识,他就把自家的风箱搬过来做样品,就比着这个风箱做!

人所众知,这风箱是由外壳,也就是箱体和内件所组成的。内件又包括了风道、毛头、风舌、风门等比较复杂的零部件。为了精确地掌握尺寸,他把那个样品的所有部件一一拆开,再一一量好尺寸,记在本上,编上号码。然后在按照记录的尺寸画线、解板,按照编号进行组合。实际操作中,不知出了多少错,校正了多少回,拼装起来又拆开,拆开了再拼装。最后终于拼装成功。做风箱不同于别的活,不能用钉钉,全

部要用鰾或熬胶又是个技术活,加的水多了不粘,加的水少了发硬粘不好,稍不注意就会熬糊。“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为了避免实际操作中出现纰漏,他先拿出点鰾和木板来做试验,由于他心细,一次试验成功,最后,这第一个风箱终于像新生的婴儿一样在他手里诞生了。安到锅灶上一试验,比原来的那个样品风箱的风还大。

在路 xx 的心里,无异于发射了一颗人造卫星!那个高兴劲,可真是溢于言表。

“卫星”上了天,他的体重却掉下来三十斤。经过一个多月的煎熬,每天夜里像做贼一样,伴着两盏昏暗的煤油灯,一干就是四、五个小时,由于屋里封闭的严实出不去烟,熏得脸上乌黑,吐口痰都是黑的,眼窝凹陷的能放进鸽子蛋。许多不知情的人都劝他:“喂牛不是个好差事,不行你就别干了。”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次数多了就成了路。一个干过四五年的木匠不见得能打风箱,而路 xx 却能从零起步自学成才,无师自通,直达技术的巅峰,这的确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自从做出来第一个风箱,到再做第二个、第三个时就比较顺利了,到再做第四个、第五个就成了轻车熟路。最后这棵梧桐树一共做出了七个风箱共卖了近 150元钱,比卖树的钱多了 100 多元。

正当路 xx 心花怒放,准备买原料再发展的时候。他打风箱的事终于墙破透风,纸破火出。有一天,队长和支书找他谈话说他干私活,一问果然传言不虚。可是因为他不但没有影响喂牛,而且那牛还喂得膘肥体壮不影响使活,那个同伴不光没有意见反而非常支持他,队长和书记也无话可说,社员们知道了还个个称奇:“这路 xx 一天木工没干过却能打风箱,神了!”

窗户纸被捅破以后路 xx 在把牛喂好的前提下,反而能放心大胆地干了。后来随着政策的宽松,他的思路也拓宽了。在打了一段时间的风箱有了一些积累后,他又打起了家具,如桌子、凳子、椅子、床铺、衣橱等,后来竟然成了名正言顺的四级木工师傅,成了村里当时的首富。

随着技术的提高,经济收入的改善,路 xx 的声望也逐渐提高了。不久,他便被群众选举当上了生产队长,后来当了大队长,入党后又当了大队党支部书记,而且一干就是 20 年。

他在党支部书记任上退休后对我说:“正是那时候“公有制”的政策严格我才当了几年的“半夜木工”,那个阶段造就了我低调做人,谨慎行事的风格,就是后来当了支部书记我也没有把自己当成什么官,而是想着尽量地多为群众做点事那才是为人的本分。”我说:“是那个'半夜木工’造就了一个好支部书记。”

(选自《兖州春秋》年刊第九期)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