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懂茶的皇帝,看完宋徽宗的《大观茶论》真觉得不服不行

宋徽宗,无需太多介绍,可以说他是“皇帝里面最懂艺术的”

更牛的是他的懂,不是只停留在“懂欣赏”,而是在很多艺术领域,他都能“亲自动手”,乃至堪称一代宗师。

书法,他独创一格“瘦金体”;绘画,他的花鸟堪称一绝,而他主持的皇家画院,培养出18岁就画出了《千里江山图》的旷世奇才王希孟;陶瓷,按照他的审美烧制的汝窑,至今依旧是中国陶瓷史的巅峰之作;还有造园,字画、古董收藏,他都是行家……

就连喝茶这件小事,他都懂到让人不服不行。(虽然,他写的《大观茶论》开头会让人看着有点不爽。)

上海博物馆镇馆之宝,宋徽宗手书《千字文》

《大观茶论》开篇就说“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冲澹简洁,韵高致静,则非遑遽之时可得而好尚矣。”

“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非遑遽之时可得而好尚”,宋徽宗说的大概的意思就是品茶,不是终日忙忙碌碌的庸人、孺子能懂欣赏的。

正如我看的那版《大观茶论》的注者日月洲所说,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让人不舒服的贵族气息”

但他这种让人不舒服,绝不是“凡尔赛文学”那种伪贵族的显摆

只要你接着看下去,你会发现他的客观中肯,就像是已经抵达茶界顶峰的高手在告诉你真理。当你看完了,你一定会佩服于他茶理解之深、文辞之美,更难得的是惊人地准确。

①皇帝不种茶,却对关键细节了如指掌

《大观茶论》从茶树的生长环境、采摘时间、制作工艺,一直谈到茶叶品鉴、茶具选品要点、冲茶技艺等等,其中很多内容,过了近1000年,依旧有极高的参考价值。

比如说,谈茶树的生长环境,徽宗写到“今圃家皆植木以资茶之阴。阴阳相济,则茶之滋长得其宜。”

云南勐库一处茶山,茶树与其他杂树共生

茶树喜欢漫射光,不喜欢大太阳直射。茶园适当有其他高大的树木遮遮阴,对茶叶品质是好事。1000年前,宋朝人管理茶树就懂得这个道理。

反观今天,很多所谓的现代化茶园,都喜欢把茶树搞得整整齐齐,遇到非茶树恨不得都砍掉,尽可能多种茶树。

然而,在我比较熟悉的普洱、凤凰单丛两大类茶中,喝过的好茶几乎都不是出自那些整整齐齐的“现代化茶园”,反而是茶树与不同的植物共生的茶园。

还有关于采茶,徽宗要求“茶工从容致力”也是很少人会关注,却对茶叶品质有很大影响的。

采茶是个枯燥却需要不断重复的精细活,能否准确采到茶芽,对后期制茶的品质是有影响的。

教我喝单丛的师父,家族是在凤凰山世代做茶的,有一次我过去她那里喝茶,发现一款用单丛茶叶的红茶。

我觉得奇怪,一问才知道,这些树长在深山里面,每年刚开始采这些茶的头几天,他们家都会让茶工先练习体能,这几天给茶工练手采下来的茶叶,都会做成红茶。

等到茶工能够从容采摘、并且上下山,采摘下来的茶叶,才会做成主打的单丛。

②是皇帝,也是最佳的茶具买手

当我读到徽宗写选择汤瓶的技巧,不禁拍案叫绝。自己买了6、7个煲水壶、10来个茶壶得出的一点心得,宋徽宗1000年前就总结好了。

他写道“注汤害利,独瓶之口嘴而已。嘴之口欲大而宛直,则注汤力紧而不散;嘴之末欲圆小而峻削,则用汤有节而不滴沥。”

宋朝说瓶嘴、壶嘴,是指从壶身延伸出来,整个出水的部分,今天也称作“流”;“口”是指“流”连接壶身的开口,水在这里从壶身流出;而“末”则是相当于今天人们常说的“嘴”了,是最终出水,倒进杯子的那个开孔。(有点绕,看下图就懂)

徽宗说口要大且近乎直的,这样出水就有力且控制自如;而“末”就要小,而且要像被刀削过形成的锐角一样(峻削),这样口大末小形成的水压差,就会让注水有力,而且停止注水的时候,也不会滴沥拖沓,影响美观。

日月洲先生评价“我看到古今那么多讲壶嘴的资料,精炼准确没有一个超过这句话的!”“这样凝练、准确、完整的表述,只能叹为观止。”

江西省博物馆藏的宋代注子

我个人有一个把仿大彬如意的紫砂壶,整体的精神都把握到位。不过,“嘴”的设计和原版相比,“末”不是像刀削一般形成的锐角(峻削),导致断水会有滴沥,不够利索。

我的紫砂壶

明代墓葬出土的大彬如意

对比两者壶嘴末端的设计来看,时大彬原版的断水应该是会更利索一些。

此外,看看今天需要控制出水的咖啡冲泡,专门设计的水壶,壶嘴设计也是这样。

还有他写的茶碾,今天我们喝的茶已经不用研磨了,但看他的文字,我会想要是有一天接触到日本抹茶,我就按徽宗写的买个茶碾就好。

“凡碾为制,槽欲深而峻,轮欲锐而薄。槽深而峻,则底有准而茶常聚;轮锐而薄,则运边中而槽不戛。”

言简意赅不废话,文辞优美不堆砌,关键是寥寥数语把一件事说得清清楚楚,什么是高级感,这就是高级感。

③是皇帝,也是品茶顶尖高手

爱茶之人,无一不对泡茶的水极为重视。什么样的水是泡茶的好水?

徽宗说“水以清、轻、甘、洁为美。轻甘乃水之自然,独为难得。”

2020年4月,我们走进勐库大雪山茶王树保护区,途中遇到的山泉

清和洁,自不必说。来聊聊轻与甘。

据说,另一位爱茶的皇帝乾隆,每次出巡都要带一把称,每到一个地方,就到处称水,看看和自己带的好水相比孰轻孰重。

“轻”的水,内涵的矿物质不会过多,用来泡茶,可以让茶叶的内涵物萃取得更充分。

但是,老茶客都知道没有矿物质的纯净水,泡茶也不是最好。含有适量矿物质的山泉水,如果有甘甜活力的口感,往往泡茶也会让茶汤增色。

勐库大雪山的山泉水,是自己迄今为止喝过最甘爽鲜活的水

点茶,徽宗注汤七次,把整个宇宙都纳入了这碗茶汤之中。

“疏星皎月,灿然而生”“色泽渐开,珠玑磊落”“周环旋复,表里洞彻”“轻云渐生”“乳雾汹涌,溢盏而起”

把茶冲到这样的境界,也是古今罕有。

相传,宋徽宗经常会亲自点茶给大臣。图为宋徽宗的《文会图》

最经典的是他的品茶四字诀“香、甘、重、滑”,至今依旧是评判茶叶品质的4个重要维度。

“香”“甘”好理解,都是茶的基本特征。“重”“滑”则很多人不大会注意。

很多人以为“重”,是重口味的重,只味道浓强。真正喝过好茶,其实就能感受到这个“重”,应该是和现代红酒所说的“重量感、空间感、平衡感”类似的概念。

很多好茶,香气清幽、味道淡雅,给人“轻”的感觉,可是茶汤进入,舌头却会有重坠感,好像一颗钢珠突然滚过,让舌头一沉。另外,茶的“力度”也很强,一种膨胀感让口腔里像有一个气球撑开一样。

还有茶汤入喉后,给人的感觉仿佛是一直下沉、直抵丹田。

还有“滑”,往往在喝古树普洱、普洱老茶、好的凤凰单丛、凤凰单丛老茶,口腔可能会感觉茶汤“很滑”。

而你的喉咙,也仿佛特别欢迎茶汤通过,一下就滑到肚子里。

宋徽宗《溪山秋色图》

《大观茶论》还有许多令人激赏的细节,我推荐大家看日月洲先生注的版本,这是一位真正懂茶的人去注释1000年前那位真正懂茶的皇帝,也唯有这个前提,才能注好。

当你品茶的经验足够丰富、喝过一定数量的好茶,再去翻看《大观茶论》,也许你也会和我一样,对宋徽宗由衷地敬佩。

日月洲先生说的没错:

他不仅是皇帝里面排第一的艺术家,而且他的审美之高雅、见地之精深,视野之博洽,在整个历史上的艺术家群体里,也绝对是第一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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