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文学文化】书法中的“势”

    在古典书论中,卫恒的《四体书势》是较早的信而有微的篇章之一。其叙《草势》谓出于崔瑗,叙《篆势》谓出于蔡邕,,而《古文》与《隶势》则出于卫恒自述,其述《古文字势》曰:古无别名,谓之字势。可见卫恒时代论书以势而无别名,以势论书至迟在蔡邕所处的汉末经已出现。蔡邕另一篇重要书论,即宋陈思《书苑菁华》所载的《九势》。这一篇专门以势论书的典型之作,全篇计十三句,竟然九处用到“势”字,首句便开宗明义曰: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矣。这里“形势”一词便是总括,他包含了书法艺术一切可感的丰富而生动的形态,既有“立天定人”即自然万有予创作者灵性的启迪,也有“由人复天”即书法赏析者从书法形象中领会到的生命的暗示。
    蔡邕《九势》中云:“藏头护尾,力在字中,下笔用力,肌膚之丽,故曰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又云:“凡落笔结字,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势处相映带。”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云:“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震动,令筋脉相连。”这里的“势来势去”或“形势映带”或“筋脉相连”讲的都是书法形式要素间内在的、自然而然的、无懈可击的、不可止遏的关联,称“势脉”。势脉、筋脉、气脉,最要如行云流水贯通无碍。一任自然,就是任势,得自然之势即谓之“得势”;稍涉牵强便称“失势”。欧阳询《传授诀》所说“最不可忙,忙则失势,次不可缓,缓则骨癡”即是此意,古人称字形为“官令”,后人称“承接”,管领承接之间,环环相生,便成势脉。
    从蔡邕《九势》经卫夫人《笔阵图》再到张怀瓘《玉堂禁经》,几乎把各种书之样态都用势描述过了。从意象上论有“点如高峰坠石,横如千里阵云,竖如万岁枯藤,戈钩如百钧弩发……”;笔的速度变化论,则有“疾势、涉势”之说;点划形态的变化上论,则有“烈火异势、勒法异势、策变异势、啄展异势、三书异势、乙脚异势、倚戈异势”等等,不一而足。前已言之,笔势不尽指留在书写材料上的痕迹、形态及其提供给提供给观者可能的想象的暗示,笔势的概念还在于探究那些丰富多样的笔划形态得以实现的动力因由,即笔与纸相触发的状态,笔的运动进而推究笔的驱动者——手是如何运动的,这便要涉及以下两个概念了。
    “取势”就是不同的点划趋向如何调整而落笔的,所谓“观古人书尤须察其落笔处”。笔有顺入、逆入、侧笔取妍等等,即:不同的取势,点划以及点划在空间中连续发展,处相承续,不断变换,笔在纸上的状态也必须相应调整,这就是“换势”。“换势”首要明确一些关键之点,这些点在古典书论中被称为“节点”或“关钮”,所谓“节节换势”即是指此。“节点”有隐有显,显处人人易晓,隐处则非善思善悟不易明确。如能洞彻这些关节,便如庖丁解牛,神遇迹化,游刃恢恢,中音中节。合于桑林之舞,其书便当有节奏。如果昧于关钮,囫囵直下必然仓皇失势。在这里我们举一个有趣的例子:比如一段“S”形线条,中段虽然很平直,但有一个点,在数学中称之为“拐点”,他是连接顺时针(正旋)与逆时针(反旋)两端弧线的关键点,在数理中,曲线是质点运动的轨迹,“拐点”便是基于事物的真实,从更本质和更抽象的层面上对于运动的体之所指。用这样的眼光去审视古典大师的墨迹,我们会惊奇的发现:在古典大师的作品中,其“拐点”处必调整换势,而今人书迹常于此处轻滑写过,失其“势”矣。
    势能是近代物理学中的一个概念,是指物体或粒子在不同的空间位置所具有的不同能量。古代书论中虽然没有势能这一概念,但以势论书已隐含其意了。势能又称位能,比如同一个物体处在高处就比处在低处具备更大的能量。势能和动能是可以相互转换的。用力把一块石头举高,是动能转化为势能,即石头的势能增加了。水从高处落下,驱动了发电机的旋转,是势能转化为动能,再转化为电能。势能等于物体的质量与所处高度的乘积,而动能等于冲量和作用时间的乘积。回到我们的书法上,则笔从高空落下较笔黏贴于纸上具有更大的势能,也可以转化为对纸产生更大的冲量。同样的高度,同样的能量,如果落纸时期望产生更大的冲量,则要求触纸的一瞬间要短,因此笔就不要瘫软委顿在纸上,在落纸的一刹那要有所控制,刘熙载说“起笔欲斗峻”,“力实纸空,透纸而能离纸”,便是此意。古代书论中又有“摇掷其笔”、“凌空取势”、“破空弑纸”、“老笔盘空”等说,目的都是赢的更大的势能和冲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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