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五十六)

我还从来没见过像王永安这样犟的人:宁愿把棋输了,他都不会听那些像干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叫唤的围观者的意见。

我经常来这里看他下棋,我觉得他的棋品不错。虽然经常在棋势占优的时候,爱挽些花子,让对手有了喘息的机会,甚至还翻了他的盘。但是,这不代表他的棋艺就臭。

街头下棋,斗的未必就是输赢,万一人家就是为了练手呢?这跟我们打乒乓球一样:打的是境界,而不是输赢。

前天晚上我路过那里,看见他又在下棋。入秋后,他的衣服变了:一件挺时尚的橘红休闲西服,蓝裤子黑皮鞋,斜挎着一个黑色小包。——包里肯定装的是烟,还有充电台灯嘛。

“我昨天晚上就把电充好好儿的了,就预备着这个时候用呢!”他擦黑的时候,他果然拉开自己的腰包,拽出了粉红色充电台灯。

跟他对手的是个黑壮的汉子,约莫五十岁。皮肤黑,头发黑;大鼻子大眼睛大嗓门,下棋也是大手笔:一上来先让王永安个马。

王永安心态很好,淡然应战。旁边有人有点惊讶:“让你个马?”

“咋了,不可以嘛?”他拿眯眯乎乎的三角眼把说话的人一翻,“他经常让我个马呢。下棋这事情么,各练各的手法呢。”

最近他们下棋经常挂货:一盘一包烟。所以,旁边说棋的人少了。就算不挂货,也比以前清静多了。

我其实挺讨厌那些梗着脖子大瞪着眼睛给人说棋的,有能耐就自己上嘛:场上羊,场下狼。我鄙视他们这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看棋就安宁看,学学人家怎么布局的。

他俩下了两局,双方各一胜一负。叫人不爽的是,旁边一个穿着邋里邋遢的汉子,可着劲儿喊叫,如果人家不按他的指点来,他还要咧着嘴臭骂:“你能下个棋,臭的像粪。”

我抬头看了一下他,矮个头,头发乱的像西河道里干黄枯萎的茅草,乱七八糟的堆在脑壳上。胡子蓬乱,就像蹩脚麦客才割过的麦茬地。他说话有个习惯,总要甩一下头,咧一下子嘴,仿佛小城里的所有人都对不住他似的。叫人受不了的是,他还是个奸细嗓子,喊一声,直钻人的耳膜,弄得人心底像给猫抓了一把。他喊叫用的那个劲儿啊,让人感觉他恨不得把不远处的路灯全震下来才罢休。

下棋的两个人,哪一个都比他年长,可是他丝毫不顾及这些,依旧吵吵嚷嚷的不消停。

“不服气你来上?”王永安终于被聒噪的不舒服了。

那黑夹克汉子扭扭捏捏了半天,摆出不想上的架势。可是,待到人家第二局摆好,要开始走棋了,他才搬过对方,坐在了对面。

王永安没客气,一个中马,然后踢里哐啷没出十步,把对方的卒子收了四个。然后在车压勒子挂将的时候又顺手捎了个马。

“这还下啥嘛?”旁边有人小声说。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形势简直就是碾路机进西瓜园——咔里嘛擦。

今天中午,我路过三球仪的时候,又看见他在下棋。

跟他对火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小伙子干瘦干瘦的,格子西服就像挂在衣服架子上。长头发,凸眼睛,厚嘴唇,牙齿像一排乱木桩,还不安分地突出来。

小伙子长的有点奇形怪状,手指干瘦细长;说话还带点儿咬舌子,就像舌头给一根丝线扯着呢。可是他的棋路很清晰,落子利飒刁钻,有几招棋简直走得险绝大胆,旁边的人暗暗吐舌头称赞。长相有点怪的人,往往有奇异才能。一看就是深谙此道的高人。

他很随意地斜坐在小凳上,左手里还攥着三盒药。看来是办事路过这里,顺便就开火了的。

我很少见王永安下棋托着下巴久久沉思的,今天他叫小伙子给逼得每一步都要琢磨好一会儿。

终于,他把自己棋子收拢一下,“小伙子,厉害!”他佩服地伸出大拇指。

懂得服人,也是一种修行。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乒乓球初级爱好者,写作初级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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