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铜锣烧也有春天》温情小鸡汤
—01—
最近喜读影视小说。大概因为我的生活毫无生趣,连想象力都已经匮乏。我想多读一点影视小说,最接地气,可能接近时代,可能有活力,总之,就是这样一些原因。
但我耐性有限,往往一本小说读得很少我找到些缺点就被我弃了。——弃书的时候,还是很“势利眼”的,有些名家的我会坚持一下,比如肯·福莱特《自由之地》(看他的小说我倒没有注意影视与否,但在我看来,他是一个非常纯粹的讲故事的人),我已经毒舌到他像岑凯伦的文风,依旧看完了。而有些网络小说,几乎可以一字不和就弃书的。比如看过一本,据说影视化了,和某被名指名抄袭的作者非常象。开头女主遇险,被救(军人),后来就谈上了恋爱,这本更俗点,军人高职,女主是朵超级白莲(自称佛系),都没看到付费部分。
《铜锣烧也有春天》是一本电影小说,没看我就猜到我大概能看完。因为按照我所了解的日本人写作的shi性,看名字就明白这大约是一本故事性不太强、充满人生哲理的书。
看这样的书,往往会很安宁、很温馨,这种书不会太长,感动着感动着就看完了。
唯一希望是用词不要过猛。比如动不动鼻shi鼻毛啥的,——要是看我这段文字的你正在吃点什么,肯定会后悔的。但这些正是因为在一些很有名的书里看到的,才给我留下如此毛骨悚然的深刻印象。
—02—
《铜》开头,是一树樱花。一个在店名为铜锣春做铜锣烧的人。一名七十五岁的穿白衣服的老太太。虽说稍微有点觉得不太正常的字眼,比如老太太的手指扭曲,比如老太太两只眼睛不一样。但看着还好。
开头很吸引人,一个漫无方向的年轻人,想招一个工人,因为铜锣烧不会对他说话。老太太要求上工,年轻人起初想要拒绝,偶然吃了老太太给的豆沙,心动了。
年轻人千太郎是个曾经入狱的人,母亲病死,父亲也断了联系。出狱后铜锣春老板收留了他,替他还债,为报答,千太郎在老板死后继续留在这家店。
作者没有直接描写千太郎的心理,但他当然有责任感,所以才继续留在店里,做铜锣烧。他和过去一干二净,也没有要去靠拢以前生活的想法,他找不到方向,没有成就感,不爱甜品,当然更不爱自己在做的事情。
吉井德江是位七十五岁的老太太。手指扭部,脸部些微变形。有一手非常高超的拌制红豆沙的技术。她每天经过很远的路,很早到店里。她说得话很诗意,也很不真实,樱花开,樱花谢,樱花结了果,她都象看待她们有生命。她总叫千太郎“听”,听红豆的声音,这样才能做好红豆沙。
千太郎一直不让德江面对顾客。店里生意好起来,他却病了一场,也许还是心里的病。等回来的时候德江已经面对顾客了。她喜欢孩子。有时会和她们聊天。女中学生若菜问她,手指为什么这样。德江说生过一场重病。
老板娘突然出现,告诉千太郎德江很可能是麻风病患者,她不能继续留在店里。千太郎搜索了这个病的详细资料,它可以治愈,几乎没有传染性,但它背负了一个令世人恐惧的恶名。
——这个病在中国也这样,过去患麻风病的患者会被隔离,或者抛弃。只要罹患了这样的病,便宣告众叛亲离,或者说被世界抛弃。梁羽生武侠小说《冰川天女传》和《云海玉弓缘》里的金世遗就患过麻风病。他被治愈后愤世忌俗,满脸满身装满大脓包来吓人。
梁羽生对病发的初始状态写得大半准确,持续下去,这病就会痛,痛得满地打滚,会缺失器官,人体上的东西一件件脱落,留下可怕的后遗。德江的脸部(不明显)和手指(明显)就是这样。但这病治好了不会复发,更没有传染性。
店里生意变差了,德江曾经是麻风病人的消息泄漏了出去。德江无奈的离开了铜锣春店。
店里生意并未由此好转。老板娘一再要求改换其他点心,千太郎拒绝,他慢慢学会了德江做红豆的技术,铜锣烧做得越来越好,但并未能让生意好转起来。
中学生若菜来找千太郎。消息正是经由她的渠道泄漏出去的。她带来一只鸟笼,但社区不允许收养会叫的宠物,德江曾经答应帮她收养,所以千太郎和若菜踏上了寻找德江之旅。
他们来到了德江居住的疗养院——曾经这个疗养院与世隔绝,绝对不允许和外界相联系。在这里仍然住着很多人,他们行动僵硬,非常古怪,送餐车甚至仍然穿着防护服。
他们在小卖部找到了德江。德江感冒了。
德江叙述自己的经历。十四岁时,她被发现患了麻风病,被送到这个疗养院来。在这里的人永远都不能出去,断绝与世人关系。母亲最后送了她一件白色的外套,但一来到疗养院,就被强制丢弃了。
疗养院里住了很多人,他们联合起来,自己学习,自己工作,自己提供娱乐以至吃食各种服务。德江在这里上学,也在这里教过书,她认识了自己的丈夫,他的病比她严重得多,治愈以后却死于心脏病发作。德江高超的手艺就是由她丈夫传授的,她曾经在疗养院里做了五十年的点心。
疗养院解禁以后,点心部也不再运行了,举目无亲的德江终于走出了这个困了她几近一生的地方。
千太郎和若菜看到了这里的病人。有人的后遗症比德江厉害多了,非常吓人。千太郎回去发了场高烧,心魔使得他几乎也怀疑麻风病是要传染的了。他慢慢开始少喝酒,越发认真地做着铜锣烧。
千太郎第二次去疗养院是又一年转春。德江生了场重病,刚刚见好。她和她的伙伴给千太郎做了放了点盐的红豆粥和咸的海带丝,非常美味,德江鼓励千太郎回去试作咸口的铜锣烧。
千太郎尝试咸口,但并不成功。可又一年来临了,人类善于遗忘,不再记得这家店有麻风病带来的恐惧,铜锣春的生意由此好转。
此时老板娘带来了侄子,要求外面做铁板炒面里面做铜锣烧。千太郎还清了钱,离开了铜锣春。千太郎想到了德江少女时代在家乡做的盐渍樱花,认为可以尝试。
他和若菜再次来到疗养院。德江已于一周前去世。德江最后留给他一封信,仍然充满了细腻、爱,和对生活的希望。他们来到德江去世后种下的樱花树,深感树木有知,月亮爬上了枝头。
—03—
这是个几乎没有什么情节波澜的故事。我在看之前已经料到它多半会灌一些心灵鸡汤。但还是有点出乎意料。
它混合了好几条线。
对麻风病人的关怀,推广到对于困境、迷茫中人的关怀。
几乎已经到了绝境的人,坚持生活的真谛:当你处在一个封闭环境里,如果眼里只有现实,那么只会想到死。只有变得象诗人那样,才能活下去。为了跨过这道围墙,必须先拥有跨过围墙的心。
终极延伸,是人活着的意义。“我们出生,是为了看这个世界,为了听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对我们期望的,无非也就是这一点。如此一来,即使当不上老师,不能找到一份工作,我也有了降生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用自己的方式感爱天空、风和话语。有了他,才有了他感受到的世界。因此,这个孩子也有生下来的意义。”
所有这些诗一样的语言,夹杂了德江做甜美的东西,给饱含热泪的人吃这样一种对于意义实现的信念,也夹杂了千太郎从迷惘、麻木,对甜品对所做工作的反感以至坚持的寻觅过程。
这样一本小书里,还夹杂了对于食物的珍爱,对于生活的体味,对于自由的向往。对于诗的追求,对于风和月和大自然的融合。
在一些非常小的细节上面,显示了作者对于生活的条理以及耐性,这里面也包含着爱。铜锣烧的制作需要两种食材,一是自制的面皮,里面则是红豆沙。一开始千太郎采用已经制成的红豆沙,它来自中国。在德江建议下,他开始寻找红豆货源,加拿大的、美国的、以及中国的。
这种对货源产地的留意,包含了向往精致生活所追求的态度,以及对生活真谛的了悟,从不丰富的物质供给中寻找到枝繁叶茂的绚烂,从中再来看日本人对于樱花的钟爱和珍惜,也能更进一步理解。常说的那种匠心,沉浸在细腻丰富的、对于整个世界的爱心里,是那种“低调奢华”的自豪感觉。
—04—
一本好书的标志,不是看完以后大呼好看,再过半年不记得情节了。好书的标志,在于它可以从方方面面,引起人的发散性思绪。上面,提到食材的产地,我已经发散了一次,但令我思绪万千的,则是本书重点,人对待弱势群体这个方面。
我要泼一点冷水。说一说真正的现实,以及人心。
本书的主题在于“关怀”两个字,落点在对于麻风病患者的关怀,延伸到对于人生广泛意义的思考。
当然这样的病人似乎数量着实太少,所以可以举一反三来看,是对于某种特殊病症的人——其实对社会没有很大的伤害性,但由于不了解等偏见,对于这个群体的冷漠和误解。再推而广之,对于一般性病患也是这样。明知对面有缺陷,能不能做到一视同仁?以至于大爱无疆?
我认为,人的趋向性,是不能。
作为一个长期病号,我有这个发言权。
人的趋向性是什么呢,爱洁,不爱麻烦,怕病,怕困难。世界上很少有什么完美符合的事情,但病人恰恰完美符合以上所有死点。
要不怎么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呢。父母对孩子的宽容度要大一些,但也有个限度的。
我初中时有个同学,生一种什么病我不太清楚,传说以往病例没有活过19岁的,外在表现是全身瘫痪。他曾经能走路,二年级摔了一跤就不能走了,先还可以坐着,后来就只能倚墙坐了,下半身全部萎缩。
他父母双职工,家庭环境无论如何不能算好,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他初中的时候姐姐已经工作了。【这时候就不要拿“重男轻女”思想来套了,那时的口号是“只生两个好”。他和我同龄,我也是老二。】
为了他的病,他父母背着他,去过上海,到过北京。那在二三十年前,可想而知这对于一个家庭的负担,他父母不谓不爱他。得到了绝症的答复,孩子年轻,骄傲发誓我会战胜病魔的。
到了初三,他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完全无法坐,只能倚墙。初三班在三楼,他还想上学,但他父亲天天把他从三楼背上背下,还有无数其他困难,怨声不绝,终于以退学了事。
我初中毕业去看他,他那时休学已经一年,就在家里,靠墙坐着,连移动都不行了。真正的脸如白纸,目如点漆(我有时候看到文学上的这种形容都觉得很可怕,因为漆是没有光彩的,就是黑黑的,两个洞)。他父母已经彻底放弃他。过了两个月,有死讯传来。
人的韧度和强度,怎样才能跨越年复一年更严峻、更险恶的绝境呢——尤其在明知已经是绝境的情况下?
再一个,还有普罗大众对于抓出来的“典型”,和非“典型”态度之差别。
他成绩还不错,被树了典型,学期末班级名次为了他总是把历史地理这样一些副课成绩算进去,他就始终名列前茅。
但是,这样计分后我的前三就丢了。我的地理和音乐都差到不能再差,尤其后者,基本上从来不考,直接送我过关。当年的音乐教材很差的,小蝌蚪都在黑板上直接写直接教,对于黑板上的东西是一片白茫茫的我来说,自学能力就没有用了。为了这个丢了“优异”评分,我心里是不舒服的。我不理解怎么别的班级都不算副课成绩,轮到我班就该为了他特殊化。
老师和同学把所有的爱心都献给了他。
但有一点,四年级分班时,我和他两个成绩非常好、身体非常差的人,不约而同分到了同一个差班。
初中也这样。我们那个班最差。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心关爱他的话,就应该这样分班。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们二年纪跳集体舞,我被排斥在外。因为我的腿有问题,不好看的,集体面上不沾光。这是小事,当年对于我七八岁的心灵很不好受,因为和我一样不得入选的都是“差”生,留级生。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点酸涩,我不会跳舞,也不要去跳舞,但其实我想要一个安慰,一个童年时代我还很脆弱时期的安慰。哪怕有人对我安慰点什么,我可能现在压根把这事忘记了。
他是班委,我连小组长都不是。
他是三好生,我体育免修免谈。
年年春游,抬着藤椅带他去,我年年不去。那一年中考作文题“春游”,我发挥大差。
我和他生活在同一个空间下,基本感受两个世界。当然了,他对于死亡如影随形的恐惧,我是浑浑噩噩的。
但这样世界的造成,哪个更真实?同学们真的有这样大爱,真的如此热情来对待这一种特殊情况吗?
有一个对比。有时是他,有时也不是他,总之有学生在班上突然病了,呕吐啊晕倒啊这样。老师在课堂上问:哪位同学愿意做清洁?一个班举出50对爪子。
但我知道学生的真实态度是怎样的。我有次就吐过,课间。没人睬我。我自己拿把扫帚解决掉它。
我每次看林黛玉哭到大呕就觉得她还挺作的。其实大家挺不喜欢的。何必在外人面前示弱到这种地步。
说了这么多,我并不是要求普罗大众献出更多的爱心所谓一视同仁,更不是说病人应该有何特权。
自己知道不太行,一定要自己知道。那么行为、要求,不会过分。不能永无止度的索取。有些人自己是病人,整天怨天尤人,恨社会,反社会什么的,那也是个笑话。别人有什么义务要来帮你、爱你、理解你?
而且我觉得普罗大众的真实观点并不会改变,哪怕鸡汤熬得再美味。看一本书,一部电影,或者一个特例宣传,要感动,要承认美好,一下感到大爱无疆,比如之前谭木匠雇佣残疾人。
但书里的关怀是真实的,谭木匠的关怀是真实的,也就好比树了一个典型,对着典型,站在制高点的人一定多。可当真实面对、接触,以至于深入,个人行为的自然选择更是真实的。
大爱诚然高尚,但俗人占据多数。
在生活中我遇见一个并不了解的以为很可怕的病人所做的点心,虚伪的我保持沉默,真实的我多半不会吃。——几乎和我看到某个厨房非常脏,看到后厨的处理之后,就再也不上那家店,心理几乎完全一样的,只不过后者可以毫不羞愧扬明态度而已。
书中千太郎去过疗养院后回来发烧,一度怀疑麻风病到底有没有传染性,很想去打听一下同伴有没有生病,这种态度才是最真实的。人和人之间的壁垒森严,并非一时冲动、一时渲染下的“爱”和“理解”所能够改变。
同样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对弱势群体讲的。
做自己就好。自己体验的生活,更好。
因为你弱、你病,你有麻烦、有困难,所以别人同情你、关怀你、帮助你,都是天经地义的,甚而至于索取,甚而至于索取不到心生怨恨。
短期内特定条件下获取同情或者帮助是有可能的,但要小心长期反弹。你不会永远值得关怀,你不见得永远都活在二年级那大小。
很多热点事件的反转恰恰如此。例如有名的林生斌事件。
即使幸运没遇到反弹,因为受到帮助和特殊对待,天天怀颗“感恩之心”,那也怪累的。哪天做的不好就有人指手划脚。搞不好达到某个敏感点最终只留愤怒,这就是所谓的“挟恩以报”公众效应,不一定当事人要求你这样,但公众绝对会要求这样——君不见碰到个舆论热血满头攘臂大呼,一转身“纳税人”三个字挂口边比比皆有。
这种道理其实很简单的,属于人类共性。相对强势一方本能上厌恶弱势,并不想牺牲自己帮助弱势,帮助了不希望弱势会忘记(忽略帮助的程度);弱势一方渴求强势元素,一旦得到以后不想强势会记得(不论帮助的力度,这时是白眼狼的典型)。
你认为我把人性说得太功利吗?没有,这才是真实的普世人心。
所以,不要求人,做好自己。
人当自立,天经地义。
德江的生活态度非常好,但她渴望与人沟通、理解,以至渴望一个群体被另一个群体理解。实在,没有必要。书中每一个个体对于生活、对于人生的真实态度,才是我们应当、也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