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湖水上行||赵恺专栏
高邮湖日出(摄影:聂杭军)
赵恺
作为中国民歌瑰宝《拔根芦柴花》、《高邮西北乡》的摇篮,作为电影抒情诗《柳堡的故事》的摇篮,金湖一个县拥有高邮湖、白马湖、宝应湖三座湖泊。金湖之路在水上,行程便从水上开始。
暴雨和我们并肩踏上高邮湖堤,雨伞开处,兀然长出一片黑蘑菇。雨下得坚定自信而又充满灵感,像天空伸出纤纤柔指敲击玉馨,叩击声中,鹭之白,燕之黑,鹤之紫,色彩纷纷插上翅膀贴着湖面飞,暴雨濡染的高邮湖啊,印象派大师莫奈之湖。
离开堤岸即进入网箱养殖区,一支支毛竹支撑在湖天之间,50亩一块,横竖成行,井然有序。船老大告诉我:高邮湖中插有150万支毛竹,如果首尾相连,可以铺到北京呢。我怦然心动:要是北京的雨水顺着竹竿流淌,不是可以潇潇洒洒地注入高邮湖吗?如果高邮湖的鱼虾游进竹竿,不是可以从从容容地游进昆明湖吗?
一个十字路口泊着一条红十字船,那是水上医院。有趣的是,船边狭长的土埂上站着长长一排白鹅,俨然礼仪小姐,更像白衣天使。
水上小学所在的那条船,柏木船楼油得像铜镜,船身有红漆书写的校名。船头,一只棕色长毛狗汪汪直叫,那节奏和力度具有明显的舞台痕迹。船尾,平易的鸡冠花、太阳花开得蓬蓬勃勃。教室在主舱。时值暑假,小小课堂宁静得如同安闲的湖水。女主人介绍说,这是一个复式班,十多个孩子分成4个年级。学校开办十几年,前后送走80多个学生呢。
我问:“老师是谁?”
女主人回答:“万厚红”
“女教师?”
“男人,起了个女人名。”
“在这儿几年了?”
“一开始就是他。”
“安心在这里教书吗?”
“没出息,撵走撵不走。”
她这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你当万厚红是谁?她老公。
黑板左侧是一张课程总表,4个年级,分合有致。一张课程表,倒像是一张弦乐四重奏总谱。右侧是标语“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周恩来”。显然,它是周恩来故乡的孩子们,也是万厚红的座右铭。教具箱旁是书橱,我的目光从书脊上一一掠过。《爱的教育》——是它!它和《寄小读者》是我此生的启蒙读物呀。“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阔别近半个世纪,如今竟蓦地相逢在高邮湖上!当年的少年读者已垂垂老矣,唯有爱永恒。
美哉白马湖(摄影:聂杭军)
第二天走访白马湖。白马湖上99个墩,船行湖上,仿佛穿行在“千岛之国”。墩不大,远看一个个黑点,像一支舰队。近看绿茸茸,水淋淋,像齐白石的泼墨写意。许多墩上只一户人家,大的也就是两三户,正是“水乡的路水云铺,进庄出庄一把橹……”
路过杨家墩,村长让停一下:学校修校舍,他顺便看看。上岸才知道,这所学校只有5个学生,为5个学生办一所小学,这大概是教育史上少有的吧。廊檐发现一组壁画,彩色粉笔画:一个女孩蓝色头颅,白色躯干,赭腿脚,仿佛是天空、云朵和大地的组合。问老人,老人说作者是他孙女,进屋去喊,去拉,小画家却全力躲在门后不露面。
再上岸就是我心驰神往的万亩森林。森林覆盖在一座半岛上,10年前还是一片芦苇,如今,水杉、池杉、柳杉、白杨四大方阵,一万亩,66万棵,一个铺天盖地的绿色兵团。踏进林区,猛然沉入那沦肌浃髓的森林气息中。脚下是杉叶铺就的席梦思,耳边是鸟的啼鸣——一片生命乐音。我问当年在金湖担任过县委书记的刘学东同志:当年种植的第一批树苗在哪里?他指向挺拨伟岸的一片:“长大了,它们都长大了。”深沉的语调中蕴含着岁月和生命的感觉。说着,他跃过水渠,走到一棵白杨树边,轻柔、舒缓地抚摸着树干,久久,久久,像骨肉重逢。白杨倏然一颤,枝叶间掠过一阵难以觉察的微风。在叶片与叶片的耳语中,好似在传递一个秘密。接着森林记忆苏醒,鸟雀不叫了,枝叶不响了。
渔歌唱晚(摄影:聂杭军)
湖光晚歌(摄影:聂杭军)
作者简介
赵恺,祖籍山东,1938年出生于重庆,1955年毕业于南京晓庄师范后在苏北淮阴生活至今。创作以诗歌为主,兼及散文、小说。曾多次参加中国作家代表团的国际文学活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刊》编委,江苏省作家协会顾问。一级作家,江苏省劳动模范,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