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华山见到一个女人,三跪九拜,求神拜佛,她经历了怎样的人生?

我在鸡鸣寺给婆婆求了个平安符。
那时放疗还没开始,婆婆刚从老家出来,虽则嘴上说着不怕,脸上却愁云惨淡,不爱说话,不爱外出,就连亲戚们的聚餐都不愿参加。
我把平安符拿给她,告诉她,鸡鸣寺是个千年古刹,向来香火鼎盛,早在南朝时期就是佛教圣地,很多外地人慕名前往。
又说,符是我诚心求的,从寺门到山顶,来来回回跪拜了三次,菩萨定能感知心意,保佑老人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那是我第一回见婆婆那么激动。
说实话,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礼物,我送过很多,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过,她几乎是要哭出来,捧着那道平安符,一个劲跟我说谢谢,又赶紧转入房中,给我封了一个红包。
生病大半年,婆婆始终蔫蔫的,唯有那一刻,眼睛里光彩熠熠。看得出,那是发自内心的惊喜,仿似有了这平安符坐镇,一切病痛苦厄都迎难而解,心头大石终于落地。
我把这事跟老梁说了,他打趣我:“你可真是中老年之友,把我妈看得透透的。”
我猜,这个符,婆婆大抵很早就想去求了。
跟所有农村老太太一样,婆婆很信菩萨。但老梁不信,老梁每次听他妈说起,都会不耐烦地打断。久而久之,婆婆便不敢再提。如今见我主动为她求了,自然喜出望外。
灵或不灵在那一刻不重要了,从婆婆神采奕奕地收下符起,这趟南京之行就值得了,还有什么比能让老人高兴,并且燃起希望和信心更好的灵药呢?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理解了那些千里迢迢三跪九拜,匍匐在山神寺院跟前的人。譬如当天在鸡鸣寺礼拜时,排在我前面的大姐。
四十来岁,一身素衣,跛脚,走路很不方便。
每一拜都必定叩首,虽则看不到她的脸,但从衣角上的尘土,便能揣测她是风尘仆仆而来,必定挂着一脸虔诚。
佛堂顶写的,是“渡一切苦厄”。
蒲团上跪着的,正是苦厄之人。
她是何人,从何而来,为何而拜,所求何事?
我一无所知。然则我猜想,在踏进这扇山门之前,她或许还求过医、讨过药、拜过人。凡尘俗世未允所愿,她才拖着那只跛足,千里万里跪倒在“渡一切苦厄”的菩萨跟前。
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总以为“人定胜天”。
直到而立之年,众生苦楚如同洪峰过境渐次而来,淼淼不可阻拦,喊也不行,求也不行,跪也不行,拜也不行,眼睁睁、直勾勾,望着它扑面没顶,才懂得少年意气,低估了苦难的深度。
许多苦难,原本就无法可渡。
乃至于那些千里万里求神拜佛的信徒,对此亦心知肚明。那一片跪倒在地的虔诚人,又有几个真的奢望圆圆满满、长生不老呢?
所求的,不过是对这苦难的片刻稀释、冷却、求饶。
人在苦厄中,是靠着念想才能活下去的。
很多绝症患者都会有一种奇迹般的乐观,非但不用你安慰,他还反倒安慰你:“这有什么好怕的,我都化疗几十次了,身经百战!”
我原先以为这是乐观,后来才知道,这是求生。
人在绝境中,总要为自己创造一点光。
求医求人是一种光,乐观坚强是一种光,求神拜佛也是一种光。
我家从前楼下住过一个女人。
是个基督徒。逢人必定传教,劝人向善,絮絮叨叨,很有疯魔的架势。
中年丧偶,独自带着女儿,守着一个生意惨淡的小卖铺过活。人们常笑话她:“你的基督这么管用,怎么不保佑你发财?”
年少不懂这话的残忍,如今想想,满心颤抖。
她的基督未必能保佑她发财,却可能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念想了。
再后来,孩子被婆家抢走,店关了,基督教义散落一地,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人生再没有念想,她疯了。
如果你亲眼见过这一切苦厄,就不会再笑话那三跪九拜的可怜人。
有人说:“从坚定的无神论者到虔诚的鬼神信徒,只需一个陡然病重的至亲”,至亲卧于病榻,谁能忍住求一声“老天爷”呢?
我曾跟朋友开玩笑,说想去支个算命摊。
问曰:算什么?
答曰:算事业。
那不消说,必是眼下事业不顺。
同理,来算爱情的,十之八九爱情坎坷。算寿命的,十之八九身体多灾。缺什么,求什么,无法自渡,方求菩萨普渡。
东风妹妹告诉我,她在九华山看过一个女人,三步一跪,匍匐上山。
没人知道她所求何事。
但可以想见,她必定藏着一腔难以言说、无处寄托的祈愿,凡尘俗世难以如愿,她便三跪九拜地说与菩萨听。
别去追究菩萨听没听见。
重要的是她说了,她吃了那么多苦头,只为找到一个出处,可以言尽肺腑啊。那些苦闷的、愤怒的、无能为力的,说出来了,才有人分担。心头的千钧重担,才卸下三分。
说出来了,才有被听见的可能,才有活下去的念想。
我不知道世上有没有菩萨,也不知道那法相森严的、一尊尊坐着的金刚大佛,是否真能拯救世间苦难。
我只知道,那底下匍匐的,尽是苦厄。
有苦厄的地方,自然有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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