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散文】两罐扣肉
两罐扣肉
文/晏金福
由于处人处事观点不一致,父母亲一辈子关系都很紧张,后来就长期分居。1972年我盖好新房后,母亲就跟我到新房住,父亲带着三弟住在老房里。那时,姐姐妹妹都已出嫁,二弟在外当兵。
父亲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大大咧咧,没有坏心眼儿。什么活都是一把好手,尤其是捕鱼,可以称得上能手。他撒得一手好网,要大就大,要小就小;要方就方,要圆就圆,指哪撒哪。如果地形需要,还可以撒出各种不同的形状来。他撒起网来,真是得心应手,出神入化。更奇妙的是,无论生地方,还是熟地方,他都能一眼看出哪里有鱼,哪里没有鱼。所以,有时别人都捕不到鱼,唯独他能。因此从小我家就不缺鱼吃。我有时周末在家,突然来了朋友,身居僻壤,无菜待客。父亲就背着网出去,不出一个小时,保证中午有一顿丰富的鱼宴。
父亲也有缺点:好吃、好喝、好赌。好吃,一辈子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最喜欢的就是肉,主要是猪肉,肥猪肉;好喝,大部分时间,喝的都是烈酒,劣酒;好赌,解放前赌得很大,1946年的一天夜里,他输了钱,不敢回家。爷爷卖了家里仅有的30多亩地和一头牛,只还了他输钱的几十分之一。此后3年,为了防止父亲赌博,一过农忙,爷爷就赶父亲出门。父亲就驶着小船,带着母亲、姐姐和我到洪泽湖去,捕鱼、乞讨为生。我的《黑暗的一天》写的就是那时的事。爷爷很能干,奶奶早逝,他一个人3年时间居然又置了十几亩地,土改时,我家划了个中农。父亲还自豪地说:“亏得我赌了,不然,就得划成富农。”仔细想想,又何尝不是。
母亲去世后,两个弟弟先后成了家,父亲大部分时间都跟着我生活。1987年我调进城,父亲也随我进了城。此后的十几年应该是父亲真正享受他的爱好时光。酒,中、晚两餐必喝;肉,虽然我的工资不高,但是基本上保证每天中餐必有肉,而且全家人都尽着他吃;赌,每天饭碗一推,就去和几个老头儿码纸牌。输赢很小,但兴致很高。父亲赌了一辈子,牌技很高,赢多输少。牌风也好,无论输赢,永远乐哈哈地,喜怒不形于色,从不拍桌子摔牌。回到家里,经常捏着一叠毛票,得意地说,又赢了几块几毛。还经常给孙子孙女买些糖块,很有成就感。
这样的好日子只过了七八年,1996年以后,父亲因为肺气肿经常咳嗽、气喘。我把能买到的所有止咳、平喘的药都买了,可是,效果微乎其微。老人家先是主动戒掉了吸了一辈子的烟;接下来酒也 喝得越来越少。本来斤把的酒量,逐渐降到半斤,三两,二两,一两,再后来,就只能意思意思了。肉,也不能多吃了。最后,我已经很少敢给他肉吃了。牌,虽然照打,但精力也明显大不如前了。
时间来到1998年冬,我家出了一件大事:我的二儿子开车送亲戚去宿州,路上出了事故,自家的车坏了,还撞坏了人家一辆进口面包;伤了3个人,一个住宿州医院,两个住灵璧。我每天上完课就在灵璧、宿州两地,事故组、医院、修车厂来往奔波。又不敢对父亲讲,怕他担心。照顾父亲的时间越来越少。实在不行了,我就把二弟喊来,让他帮我照顾父亲。二弟说:“不如我接回家吧,照顾起来也方便。”我想也行,就找了一辆车送他们回家。临走时,我对父亲说:“你先回家过几天,我再去接你。”没想到父亲说:“知道你家有事。这算你侍奉够了。”不知道是他有预感,还是因为什么,没想到竟一语成谶:父亲这次离开我家竟再也没有回来。一个多月后,他就永远离开了我们。
父亲回老家后,我非常担心他。想去看他,但实在抽不出时间,就经常让孩子们回家看看。我想,父亲年纪这么大了,烟、酒、赌都不行了,肉还是得让他吃点。每次回家,我都给孩子钱,反复叮嘱,让他们到商店买两个扣肉罐头带回去,给爷爷吃。不知是他们不会办事还是没放在心上,去了几次竟然一次也没带。我也没料到父亲会去世这么早,这么突然,要知道,我再忙,也一定会亲自办这件事。
这年的腊月初十 的凌晨,我突然接到三弟的电话,说父亲去世了。我顿时如五雷轰顶,全懵了。稍微清醒一点,我赶快把全家人喊起来,开车回家。到家才知道,父亲去世实在太突然。12点多了,二弟三弟还在陪他拉呱,他对三弟说:“天不早了,你回去吧。我没事。”三弟就起身回家,没想到,出门才走几步,就听二弟喊他回来,他转头再回到屋里,父亲已经走了。
我这个悔呀!没能让父亲生前吃上他一辈子喜欢吃的肉,这失误至今都是我棰心的痛楚。
人生苦短,许多东西都是稍纵即逝。行孝也要及时。如果因为自己的疏忽,犯下了错误,在父母百年之后,想弥补都没有机会,这是人生最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