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碧军 | 孙群安:一位严谨而富有旨趣的治学者
【往期回读】
孙群安:一位严谨而富有旨趣的治学者
——《雪嵩雪松二僧年谱》序
江都 栾碧军
栾碧军先生,1968年出生。江都区政协委员,民革江都区支部党员。诗人、评论家,江苏省作协会员,江都历史文化专家库成员,《江都日报》编辑。为江淮藏书第一人。既识诗词,复喜书画,清玩旧赏,雅好文字。博学多才,有文常见于报刊及网络,如流珠散玉,偶有识者贵之。著有随笔杂文集《川上屑谈》。
设若文学如壮丽的日出一般绚烂,则学术如康德的钟声一般严谨,亦蕴含着别样的理性旨趣。我的朋友群安兄,就是这样严谨而富有旨趣的以学术为业的治学者。
《雪嵩雪松二僧年谱》作者孙群安先生
最初读到群安兄的文字,应该是在2013年,一篇《世间已无唐德刚》,得以文字结缘,引为文章知己。后来在副刊开设了“子遇书话”专栏,系统推介他的购书读书荐书藏书故事,断断续续,几年下来,受到读者圈里诸多赞誉和肯定。
如果仅仅如此这般,我对他的欣赏,应该属于技进乎艺的“艺”层面。令人欣然的是,这部《雪嵩雪松二僧年谱》,使我对他的学术精进佩服不已,并且认为,臻入艺进乎道的“道”层面,应是指日可待。
燃灯与传灯
“新叶娇美的六月初,我去唐招提寺瞻仰鉴真和尚像”,东山魁夷在这座千年古寺瞻仰,感受到圣僧“微微的呼吸”,“一种不妨称为战栗的冲击力直贯全身,但很快融入安谧的情思,化为深深的景仰。”这样的文字中,氤氲着深厚致远的宗教情怀和薪火相传的人文传统。
佛家有云“依所说法”“如灯传照”。达摩祖师创立禅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是谓燃灯者照亮人心。五祖弘忍传授衣钵至惠能,是谓传灯者一脉相承。太虚倡导人间佛教,经东初、印顺、雪松、星云等高僧大德弘扬而蔚为大观,也是这样的传承路径。
群安入世做学问的路径,在他的书话文章里有迹可寻,其间灯灯相传,体现的是敏锐的学术自觉。一个偶然的机缘,他翻阅钱穆先生的《中国史学名著》,“在接下来的几天,眼中所观、口中所念、心中所想、脑中所思者,尽是此书,一闭眼更觉身边有一长者向我娓娓道来,沉浸其中而不知黄昏将近、日之将晓。”
钱穆先生的“温情与敬意”,深深感染了群安,奠定了治学的愿力基础。学院派思想史佛教史的研究方向,也培养了治学的学理基础。走出象牙塔,依然书生本色,阅读考据问学的同时,群安也在不断寻找进入自为学术境界的突破口。因缘一到,雪松法师这位大德高僧,便自然而然走进了群安治学的视野。
缺口与接口
“‘历史人物’走出了历史,进入了现实。”因为种种机缘,我得以亲近晚年的雪松法师,“犹如翻阅着一部厚重的民国春秋,纸上的名字登时变成了三维的立体。”在法师圆寂后,我们发愿自印出版纪念文集。其中我承担法师年谱编撰一任,限于资料欠缺和学识不足,只能先撰成年谱简编,且在年代和事件上存疑了诸多断面,在与群安等诸兄交流时,也表达了“目前只能走到这一步”,期待后有来者的愿望。
在阿尔都塞看来,文本具有表层与深层双重结构,依据其症候阅读理论,在文本的遗漏和空缺处,可以洞悉话语深处的秘密,找到解析的突破口,亦即谢国桢所谓“从空隙间看出它的事实来”。换成通俗一点的话来说,洞悉就是发现缺口,解析就是补全接口。
令人欣喜的是,群安凭借着扎实的功力,有滋有味地一头扎进修谱的浩瀚学海。每次说及发现了新的材料,梳理了新的脉络,总有着素心相与吐纳往还的振奋之情。前修未密,后出转精,痴迷于精神遨游的群安,可谓心有所托,乐在其中。“发明一个字的古义,与发现一颗恒星,都是一大功绩。”胡适的心得,在编撰年谱的实践中得到充分佐证。从补齐雪松年代缺失的短板发端,进而大胆提出两个雪松的猜想,在不疑处存疑,在有疑处下功夫,犹如打通了任督二脉,深得前人读书得间之三昧。
“学问之价值,在善疑,在求真,在创获。”梁启超认为,文化史的研究价值,仅从一代人也能见其大概。正如身边许多朋友所公认的那样,群安兄“富有学问的本能”,因其自觉与定力,积累了广博的通学视野和科学的治学方法,并善于发现缺口,勇于求得真相,终于有所创获。
作者与孙群安先生(左)合影
书案与学案
书案是有形的,承载着读书人的安身立命,学案则是读书思考进而形成的认知体系。书案外化于形,学案内化于心。我们常常埋头苦读,开卷有益,或小有收获,但也容易止步于书案。从我注六经,走向六经注我,其间需要解决的,即是学术观念的熏陶和方法论的培养。
以此考量群安兄的撰著,从书案走向学案的学术意义有三点,值得特别论及:
其一,重构了近现代以降佛教发展史观。作者以年谱、考证、附注等方法,重新梳理了近现代佛教发展脉络,是一种富有卓见的可贵尝试。在发现缺口存疑的节点,毅然选择合谱的形式,注重在史观与叙事的有机结合上下功夫,形成一部别开生面的近现代佛教兴衰发展史略。
其二,基于上述谱主案例,创新了治学理念和实践。钩沉辑佚,探源索隐,查阅了大量一手材料,翻阅了百种报刊档案,进而有所心得。但他并没有淹没于资料的海洋,而是善于从中发现新材料,形成新的学术判断。以人物年谱作为基点,从微观到宏观,从宏观到微观,进行深入细致的梳理,具有鲜明的学术创新色彩,对于重新阐释或重构学说,颇有理论价值和操作意义。
其三,基于观察发明致用的实践,提供了治学方法的宝贵教材。选取具有代表意义的人物,以年谱这一学术形式,对谱主乃至近现代佛教发展史作了全盘检索,形成新的学术视野,作出颇有功力的创见,对于我们如何做好学术研究极具启发意义。
一般来说,思想性得益于知识性,但知识不必然生发思想。群安兄的学力与学养,已经能在掌握运用知识方面自由翱翔,期待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在学术思想的天地里屡有创获,从“照着讲”移步至“接着讲”的殿堂。
“治一业终身以之,铢积寸累,先难后获,无形中受一种人格的观感,使吾辈奋兴向学。”我与群安兄交游有年,对年谱的前因后果也知晓大略,所以重读梁启超此说,深感安慰。“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学问途径,亦可作如是观,“复前行”“仿佛若有光”,假以时日,恒之以行,通往学问之路豁然开朗。——以此作为我对群安兄的美好期许。
栾碧军 作于戊戌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