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马话西游(62):如来的苦恼——佛派明修栈道,道家暗度陈仓
前文书说到,迦叶摩腾和竺法兰接受了蔡愔的邀请,随至汉都洛阳,见了大汉皇帝刘庄。在接风宴席上,二僧随口应答,语带机锋,颇得皇帝赞赏,便将鸿胪寺拨与二僧设计修建佛寺,并亲自为二僧设计了两个佛殿。因白马驮经,又因白色象征西方,故刘庄将佛教祖庭之寺命名为白马寺。
七月孟秋,西天灵山上僧侣毕集,自如来佛祖以下,个个神色肃穆,暗自反思自家一年来有无罪孽过错之举,以于僧自恣日忏悔反省,由此改过自新,回复清净,增进佛法修为。
原来佛门苦修,殊为不易,佛祖深知虽得道高僧,亦不免贪嗔欲念,庶几有过失也,故以每年七月十五为僧自恣日,佛门弟子群集灵山,向我佛反省忏悔,以自律约己而改其过。若无自律之勇,亦可由他僧检举,以他律督责其改过。有此二律制度,是以众僧虽恒有过,不至大错罪愆,故能保佛门清名,由是佛祖甚重之,众僧亦视自恣日为沙门大事,不敢怠慢。
自恣日素来不在雷音寺举办,原是佛祖以为,自责忏悔本是反省改过之大快乐事,故众弟子亦常称之为佛欢喜日,遂不以礼法约束,随意选定灵山美景,或竹林,或崖边,或林下,或溪畔,使弟子们各随其便,便好轻松愉悦,畅所欲言,以收律己之功也。
这一日清晨,如来带了阿傩、迦叶二尊者缓步登上灵山之巅,略略一望,见众僧侣早已到了许多,大弟子们都尽已到了,不由心中甚喜,转头对阿傩、迦叶笑道:“今年欢喜日大家一早便已齐聚,气象大是不凡,看来迦叶传经以来,不惟东土众僧持戒甚恭,便是我门下弟子也颇有进益了。此迦叶之功也!”
迦叶惶恐答道:“佛祖过誉,弟子何以敢当?想迦叶摩腾、竺法兰传经以来,三百年间南赡部洲兴佛之路颇多坎坷,时隆时衰,至今不入主流,难望及道家之项背。此弟子之过也,正欲自责悔过,又怎敢自居有功?”
如来点头微笑道:“你有此胸怀,便是精进了。兴佛之事,非我等初时所料那么轻易,你也不必揽过自责,此事还须从长计议才是。”
迦叶合十谢过,察言观色间,揣测佛祖似乎胸有已有主意,只是佛祖既不挑明,自是不敢多问,又想自己此次传经办事不力,佛祖嘴上虽仍多加赞誉,再行大计时未必就有缘参与其中。念及此处,又不免怏怏灰心,只默默跟随佛祖身后。阿傩见迦叶如此,更是不敢多言。
三僧一路无话,行至绝想崖畔,如来手指崖边许多岩石,对阿傩笑道:“我观此处便好,你可通知众位师兄弟,我们今日便在这里说话!”
阿傩应声而去,迦叶服侍佛祖在高处一块大石坐下。不一时,诸菩萨罗汉都已到了,或坐或立,井然有序,都望着佛祖,听其示下。
如来随手摘了一片草叶把玩着,对众弟子笑道:“今日一同往日,大家随意便好。谁先来说说?”
众弟子相互谦逊了一回,摩柯迦叶忍不住率先发言道:“弟子不才,先行忏悔。”一言未已,众僧无不愕然,当下便有普贤菩萨道:“师兄何出此言?三百年前师兄主持策划东土传经一事,大张我佛门于南赡部洲,此事早已传为美谈,我辈不论贤愚,皆称颂师兄乃我佛门东扩之首功,仅此一事,我辈咸服,更何况师兄随侍佛祖左右,佛法精深,持戒严谨,正是同门大众的表率,又有何过失可忏悔?”
众僧听了普贤之语,都轰然称是。却见摩柯迦叶面有惭色,黯然谢道:“多蒙各位师兄抬爱,迦叶愧不敢当。当日我以夜梦金人之计,使东土永平皇帝结了佛缘,遣使来我西天求经,在南赡部洲建了我佛教祖庭,传经四十二部,此事可说小有功果。只是我跟进不力,应对无方,迦叶摩腾和竺法兰之后,未有得力弟子将我佛门发扬光大。二弟子殁后,虽由永平皇帝建庙塑像以志之,然则永平之后,佛势便衰。又可叹南赡部洲兵乱不断,大汉亡国后,鼎足而代的三国中竟无一崇佛,我亦无能为力。本欲待其国势平稳再做计较,孰料魏、晋一统后,竟是举世修道,我佛门弟子几无容身之地。后东土又陷兵乱,南北纷争多年,其间虽有南朝梁国以我佛为国教,可奈国主却治国无方,身死于叛军之手,四百八十寺尽付虚幻。至于而北朝,竟有灭佛法难之事,佛势至此益衰。我既为传法主持,自然不敢塞责。只是我并无良策扭转局面,唯有反省己过,面壁忏悔了。”说罢,眼中滴下泪来。
众僧闻言,都黯然不语,想要劝解,又不知从何说起。却见如来长叹一声道:“迦叶,难为你如此自律。你所说不错,如今我教大道不能传于四海,大法不能立于天下,然则罪不在你,最应忏悔赎罪的,乃是本座!”
众弟子大惊道:“佛祖何出此言?”
迦叶之惊自然更甚,惶恐谢罪道:“弟子万罪!弟子万罪!”
如来摇头苦笑道:“不干你事,是我料事不明,你又何罪之有?”
众僧问道:“佛祖所谓何事?”
如来叹道:“自是说东土传法之事。不料道祖如此厉害,我们明着东传佛法,他竟暗中西进道教。这许多年来,我教虽在南赡部洲建了祖庭,但仍被目为番邦异教,难伸大志。可道教却在我西牛贺洲长驱直进,车迟、西凉、狮驼、灭法诸国都已举国信道,便是我灵山脚下,天竺境内,凤仙、玉华等几个州郡也公然祭拜三清、玉帝,致使我教香火大减。虽收小功于东隅,却损根基在桑榆——岂非我之过也?”
众僧闻言,触动心事,也都默默无语。却听灵吉菩萨叹了口气道:“佛祖说得是。莫说这些个人国,便是那占山为王的妖魔,也多有和道派私下往来,只是碍于形势情面,我们也不便下重手剿除。平心而论,今下形势尚不及往日,那时节我佛教独掌西方,何等清净也!”
文殊菩萨忿然作色道:“玉帝是三界之主,我佛派掌管西方亦是他所安排。他许我佛派东进,乃是酬答我佛安天之功,又非我等侵犯道派,却怎地如此阴险,又使道家反抄我后路,这岂非过河拆桥的勾当也?依我看来,他便是个欺软怕硬的昏君,请佛祖恩准,让弟子去找他讨个公道!”
如来讶然道:“你待怎地?”
文殊菩萨道:“今年的蟠桃盛会,我佛门受邀者一如往年,许多弟子都不在列,尚不如道家的鬼卒散仙。弟子愚见,或可以此为借口去闹他一闹,也好让他知道我佛家并非他随意摆布的棋子!”
如来沉吟道:“玉帝为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我正猜不透他究竟意在何为,你这一下虽然鲁莽,倒也不失为打草惊蛇之计……”
文殊菩萨大喜,刚要表白,却见如来摆摆手道:“只是此事不该你去。你是我亲传弟子,若是稍有差池,便没有圜转余地。况且,你莫要小看了天庭,当年玉帝召唤我去收服妖猴,不过是他的计策,否则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八极,哪个不能制服那猴子?便是九曜、十都,其实也未必在猴子之下。你贸贸然前去兴师问罪,若是吃了亏,我们岂不是被打了脸还要赔礼道歉?不是成算!不是成算!”
文殊菩萨脸一红,嗫嚅道:“那么依佛祖高见该当如何?”
如来沉吟道:“自然需要个要法力高强的,也必得对我佛门忠心不二,然而却不能是我佛门弟子……”
文殊菩萨皱眉道:“这却哪里找去?难道要找外人助拳?”
阿傩尊者轻声笑道:“文殊师兄好实心,我灵山乃是西天钟灵毓秀之地,众生平等之所,莫说是人,便是禽兽草木,听了佛祖讲经,也能修得法力。难道你忘了,前些年被逐的黄狼白鼠,他们的法力怕是不比那些道家地仙差到哪儿去,又何须找外人助拳呢?”
文殊菩萨恍然大悟道:“佛祖是说……”
如来摇头道:“我并没有说什么,你若是想明白了,去做便是。”
文殊菩萨稽首道:“弟子明白!”说着便转身而去。
观音菩萨见状,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有开口,依旧微笑侍立而已。
(本文节选自《大圣心猿》第三十一回:白马寺佛教建祖庭,绝想崖文殊受秘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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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史马广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协会会员,温哥华大华笔会会员,温哥华至善中文学校教师;微信自媒体“国学微讲堂”公众平台主讲人;著有《史马老师讲国学》系列丛书,获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