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掉「中国打星」，我们用了23年
打死也想不到，出道30年后，赵文卓成为了“喜剧人”。
在刚刚收官的《披荆斩棘的哥哥》中，他以总人气第11、小组第5的成绩顺利成团，时隔30年再度“出道”。
在很多人印象里，赵文卓应该是一个典型的打星。
自1991年出道伊始，赵文卓便靠着一身功夫打出名堂，比如《功夫皇帝方世玉》里的九门提督、《黄飞鸿之王者之风》里的黄飞鸿、《青蛇》里的法海……
图 | 1991年，赵文卓在《功夫皇帝方世玉》中饰演反派角色九门提督，并与李连杰共同演绎了一段极为精彩的打戏。
而在从影之前，他便已拿过多次全国武术比赛冠军，与李连杰的生涯轨迹极为相似。
所以最初很多人都将其视为“李连杰接班人”，后来却由于种种原因逐渐淡出大众视野。
直到最近，因为性格上严肃又可爱的“反差萌”，他终于迎来了翻红。
最经典的，莫过于初舞台时，硬生生把一首《流星雨》唱出了“流星锤”的感觉，凭一己之力包揽了弹幕最多的哈哈哈。
那咬着后槽牙唱情歌的模样，谁见了不得惊呼一声“正道的光”。
图 | 源于综艺《披荆斩棘的哥哥》—— 赵文卓
在演艺圈浮浮沉沉这么多年，几经起落，当年豁出性命拳拳到肉，也就为他赢得个“李连杰继承人”的虚名。
而现在，一个“喜剧人”形象，反而让他轻易出圈，吸粉无数。
多少有些唏嘘。
一个曾经荣誉满身的实力打星，再次出现在我们眼前，一身功夫却早已无处施展。
曾经风靡全球的中国武打片，好像也已经淹没在时代的浪潮之中。
曾经那一个个鼓舞过好几代人的名字，也终究要被人淡忘了。
图 | 1995年，赵文卓在拍《金玉满堂》时认识了张国荣，此后两人成为挚友。张国荣曾评价赵文卓：“赵文卓为人太正直，也不会讲话，经常得罪人，其实不太适合娱乐圈。”
早年间，成龙曾表示，在打星之中，自己最看好两个接班人：一个是吴京，另一个就是赵文卓。
如今这两人，一个转身拥抱主旋律，一个则近乎“透明”，直到最近才回归大众视野。
相同的，是他们都成了网友们爱用的表情包。
不是说这样不行，只是回头看去，难免有些怅然若失。
曾几何时，武打片与武打明星，几乎是一个足以代表中国文化的符号。
而现在，你随便打开一个视频网站就会发现，真正意义上“好看”的武打片，始终还是那么几部。
无论电影，还是电视剧，职场、校园、悬疑、喜剧……不管什么类型的片子，都在源源不断地冒新人，但下一位打星在哪？
我实在想不到。
中国人的武打情结，可以追溯到1928年。一部《火烧红莲寺》，点燃了剑光侠影的第一把火。
世界电影史自此多了一个极富中国特色的电影类型——武打片，或者叫功夫片。
彼时国人正处于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的压抑与愤懑之中，而《火烧红莲寺》点起的这把火，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宣泄、排解心中积郁的出口。
在往后的短短4年间，仅上海一地，就播出了250多部同类型电影。
这时候的武打片，主要还是以京剧为底子，讲究的是一板一眼的套招。以今日眼光来看远算不上精彩，可在当时却已实属难得。
图 | 《火烧红莲寺》剧照
当然，真正让武打片走出国门的，还是李小龙。
1971年，李小龙在被如日中天的邵氏影业拒绝之后，以7500美元的身价转投小公司嘉禾，老板还承诺“满足李小龙的一切要求”。
于是，《唐山大兄》横空出世，一举打破香港历史票房纪录，并在世界各地都引起轰动。
中国武打片，自此开始风靡全球，迎来了黄金时代。
1972年的《猛龙过江》，更是打破了东南亚几乎所有地区的票房纪录，其中最精彩的一段打戏，被美国武术界权威杂志《黑带》评为“十大教科书式打斗”的NO.1。
图 | 1972年，由李小龙自编自导自演的《猛龙过江》，是香港电影史上第一部在欧洲取景的影片。
李小龙的电影一反传统的模式化打戏，而是强调迅猛有力，出其不意。
看惯了传统套路的人们，忽然眼前一亮，“原来打戏还能这样拍！”
可惜天妒英才，1973年7月20日，李小龙因病去世，年仅33岁。
一个时代轰然划下句号，武打片进入了一段低迷期，直到成龙出现。
最初他也是被当成李小龙接班人来培养的，但一直掀不起什么水花。
于是他开始着手转型，与袁和平合作推出了《蛇形刁手》和《醉拳》系列，将功夫与喜剧结合，结果大获成功。
中国武打片，自此进入了功夫喜剧时代。
在成龙带领着香港电影走向复兴的同时，内陆也出现了一名功夫天王——李连杰。
1982年，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创造了中国电影史上的一个奇迹。
在那个票价一毛钱的时代，《少林寺》的票房达到了1.6亿，并在日本、韩国等地都打破了历史票房记录……
那时候，内陆刚刚迎来改革开放的春风，人们的精神文化娱乐还很匮乏。尤其是电影方面，太需要一部电影来撑场面。
国家体委对这部片子也高度重视，直接对制片人说：“你们可以随便在体系内挑选自己想要的演员。”
所以，《少林寺》里才能集齐那么多的武术大师。
图 | 1982年，李连杰通过《少林寺》一战成名，并引发继李小龙之后的“第二次全球武术热”。
《一个人的武林》中，王宝强有句台词：“谁能想到，戏子的功夫不是演出来的。”
在那个特效尚不发达的年代，中国武打片能风靡全球，靠的就一个字：真。
功夫真，打斗真；拍电影的人，那颗心也足够“真”。
以《少林寺》为例，整个演员班子都有着实打实的武术底子。李连杰不必多说，各大武术冠军奖项拿到手软；饰演师傅的于海，在50年代就是一名武术运动员；计春华曾是浙江武术队的一员，于承惠十九岁就拿了青岛武术全能冠军……
导演张鑫炎对于打戏的第一诉求，也是真实。计春华后来曾回忆：“当时根本没有动作指导，拍谁的镜头谁自己设计动作。每次导演告诉你需要打多长时间，从哪儿到哪儿，就开始准备，然后用录像机拍下来回去分镜头。”
正因为大家都是武术出身，所以《少林寺》里才充斥着大量中长镜头的打戏，而非频繁的镜头转换与剪切，真正让人过足了眼瘾。
这也是从前的武打片最迷人的地方，无论李小龙、成龙，还是李连杰、洪金宝……每一场打戏，底子里都是实实在在的真功夫。
图 | 李连杰
在那个好莱坞统治下的电影时代，中国武打片是极少数能与之抗衡的存在。
据说当时美国青少年的房间里，大都挂着两张海报，一张是代表他们性启蒙的艳星，而另一张就是李小龙。
甚至于南斯拉夫内战期间，信奉天主教的克罗地亚人和信奉伊斯兰教的波斯尼亚人，在解除敌对状态后，决定在波黑南部的莫斯塔尔城竖立一座新的和平纪念碑。
经民意调查后发现，李小龙是唯一被双方共同尊重的人，他们视其为团结、正义以及和平的象征——“我们将永远是穆斯林、塞尔维亚人或克罗地亚人，但我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李小龙！”
于是，莫斯塔尔城树立起了全球第一座李小龙雕像，比香港还要早。
直至疫情发生前，每年都有不计其数的外国友人，不远万里奔赴中国，去少林寺、武当山等“武林圣地”拜师学艺。
图 | 2019年9月29日，河南嵩山少林寺内，“文化部第七届少林功夫非洲学员班”结业典礼演武现场。
这种影响力，靠的都是昔日一代又一代的武打人们，一拳又一拳扎扎实实打出来的。
为了凸显那一份“真”，他们也从不避讳“险”。
比如成龙，跳楼、跳海、跳车……在他的电影里都是常规操作。
《我是谁》里的惊天一跳，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反复观摩。
图 | 在《我是谁》中，成龙为了拍出效果，甚至没有用任何防护用具，以血肉之躯贴着21层高的大厦急速下滑。这个动作也获得了吉尼斯世界记录“最危险动作镜头”。
还有《杀破狼》里，吴京和甄子丹的那一场巷战。
为了那短短的45秒镜头，甄子丹打断了四根棍子，每一棍都结结实实地打在吴京手臂上，吴京连刀都拿不稳了，却还是咬着牙硬扛。
后来有朋友跟吴京说：“那段拍得真好，你所有的仇恨全写在脸上了。”
而吴京打趣回应道：“哥们，因为那是真疼。”
图 | 《杀破狼》上映那年，吴京31岁，甄子丹42岁。据说剧本里原本没有这段戏，是甄子丹极力要求才加上的。转眼16年，两个人都在各自的道路上走了很远。
前段时间上映的纪录片《龙虎武师》，更是深度还原了那个时代的武打行当。
龙虎武师，也称“武行”，通常指武打替身。洪金宝、成龙、林正英、元华、元彪、钱嘉乐……他们最初都是武行出身。
大部分武行都是出身贫苦的穷孩子，为了混口饭吃，他们什么都肯去做。
同时，由于彼时香港动作电影正值巅峰，整个行业极度内卷。为了证明自己，他们更是不惜豁出性命。
甄子丹就曾说道：“为了表现你是功夫界最牛的，你会做很多傻的事情。”
《情逢敌手》中有一幕，甄子丹需要穿过擂台周边的绳子飞出去，撞在3米外的一道墙上，然后再摔到地上。
开拍前导演问他：“需不需要穿护甲？”甄子丹很是霸气地拒绝了。
结果，拍了3次之后，他直接晕了过去。
而最危险的，莫过于洪金宝的《龙的心》。
电影最后一幕，要求8个人同时从7楼跳下来，周围还要伴着爆炸。
开拍前，爆破师都紧张得不敢按下按钮，瑟瑟发抖地和导演说：“要不你来按？”
后来爆炸一响，8人一跃而下，重重地摔到地上铺满的纸箱上。
导演第一时间喊出声的，不是“CUT”，而是“救人！”
当时很多片场的门口，天天停着救护车，随时准备救人。
这就是那个时候武打行当的日常，无数武行搏命般的付出，才换来了香港武打电影的辉煌。
图 | 《龙的心》最后一幕，当时有好莱坞的人前来探班，被吓得目瞪口呆：“这样你们也敢做？这个动作谁做谁死啊！”
那是中国武打片最好的时代。
而最好，往往也就意味着绝唱。
时代的脚步一刻不停，当时间迈入90年代后期，一切都变了。
1997年的亚洲金融风暴，使各行各业都陷入了动荡，电影市场更是首当其冲，全面低迷。
到了1998年，一部《还珠格格》开创了宫廷剧的新时代，随后播出的《情深深雨蒙蒙》、《又见一帘幽梦》等剧，则进一步带起了国内言情剧的风潮。
同时，随着人们的娱乐需要日益多样，武打片处境愈显式微。
赵文卓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于是在2000年后转战内陆，从大屏幕走向了小屏幕，最初凭借着《风云》、《至尊红颜》等武侠剧也赚了一些名气，可惜好景不长。
而吴京在2003年选择港漂，则无疑是妄图“逆天改命”。结果我们也看到了，真正让他成功的，还是军事题材的主旋律电影。
还有同样曾被视为成龙、李连杰接班人的释小龙，今年不过33岁，正值当打之年，却已陷入无戏可拍的尴尬境地，只好退居幕后，转行当起了动作指导。
传统的硬桥硬马的武打片，已经不再被市场欢迎了。
图 | 1994年上映的《旋风小子》，是释小龙出演的首部电影，那一年他6岁，郝邵文4岁。如今两人似乎都早已被人遗忘。
此外，技术、特效方面的进步，也进一步压缩了传统功夫的生存空间。
2004年，周星驰的《功夫》在市场全面低迷的情况下收获过亿票房，成为了当年的票房冠军。已经证明了，光靠特效也能拍出叫好叫座的功夫片。
虽然影片中不乏梁小龙、元华、元秋等实力打星加盟，但他们的武术功底都已成了陪衬，特效才是真正吸引观众的点。
2019年第五届成龙国际动作电影周闭幕式上，成龙亦曾感叹：“以前的动作一定是要由真人来完成，现在很多都用电脑，几乎什么都可以做到。”
那些拳拳到肉的动作，也终于被眼花缭乱的特效取代，传统的武打场面已经无法满足现在的观众，他们更喜欢的，是飞天遁地、三头六臂。
图 | 源于《晴雅集》—— 邓伦
技术的进步固然是可喜的，但曾经群星荟萃的武打行当，也真的黯淡了。
回头看去，洪金宝今年69岁，成龙67岁、李连杰58岁、甄子丹58岁、赵文卓49岁、樊少皇49岁……
哪怕是最年轻的的吴京和张晋，也都已经47岁了。
早在2012年，拍完《十二生肖》后，成龙就时常感叹那是自己最后一次“搏命拍电影”；2019年《叶问4》上映，给这一系列画下了句号，甄子丹亦说：“我觉得解脱了。”
他们真的打不动了。
曾经的“东方好莱坞”已成往事，哪里还有下一个打星？
不由想起洪金宝在一场“名家讲座”上所说的：“我们都已经老了，年轻人看不到希望。”
早些年，市场上还会讨论下一代“打星”会是谁？而现在，“打星”这个词早已消失在了日常视野里。
后继无人，就是中国武打片的现状。
当今社会对于演员的要求，是很宽容的。
从前的武打演员，大都要先凭本事打出个名堂来，才有机会走上成名道路。
而现在呢？坐享流量红利的明星、爱豆，不必费那么多功夫去熬，临时学一学套路，实在不行就找替身，自己随便露个脸，后期在电脑上一通操作便可迅速出片。
效果如何？有了流量保障，自然也就不愁没有票房或者收视率；至于专业与否，那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才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翻一翻近几年来的国产剧，大多数打戏部分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从前的打戏追求的是“真”，而现在呢？似乎是“慢”。
图 | 2019年播出的《新倚天屠龙记》，豆瓣评分至今只有5.8，网友称其为“慢动作佳作”。
镜头拉近，缓慢定格，气息沉重，时间凝滞……这似乎已经成了目前国产剧里通用的打戏套路。
不断切换的镜头、忽明忽暗的画面、支离破碎的动作，再加上时不时冒出来的慢镜头与回放……与其说是打戏，不如说是ppt。
也许导演组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提醒大家：此处高能，打戏炸裂，听懂掌声。
可我翻来覆去，横看竖看，也就看出一个“烂”字。
2019年播出的《新倚天屠龙记》，就因为滥用慢镜头而被网友疯狂吐槽：“50集的剧情如果调个正常速度打架，或许可以直接省十集。”
导演蒋家骏都被骂到发微博道歉：
不由想起成龙在拍《A计划》续集时，给张曼玉和关之琳也设计了惊险的动作场面。
两个大美人虽然怕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但还是乖乖爬上高楼，做好准备。
放在今天，你很难指望哪个当红小鲜肉，愿意去吃这种苦。
毕竟，靠着“比心、瞪眼、组CP”就能赚钱，谁还愿意拼命“跳楼”呢？
整个时代都在进步，但有些东西，是技术永远也不能替代的。
那就是真正想拍好一部作品的心。
大多数观众对于真正用心去拍的作品，也依然愿意买账。
今年7月底，《怒火·重案》上映的时候，很多人都是带着满满的情怀去看的。
虽然影片里的打戏，也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去赞美这部电影：
人们怀念的，或许是那个属于打星的黄金年代。
也许我们很难再看到纯粹的武打片了，但人们追求刺激、火爆场面的热情从来没变。
广义上的“打戏”也不会真正消失，而是融入到各种各样的片子之中。
至此，我想起2017年的一部微电影《功守道》，参演阵容包括了李连杰、甄子丹、吴京等诸多实力打星，但他们都被打倒了，无一例外。
而电影的主角，是马云。
也没有多少观众去探究其中的打戏是否精彩，网络上最出圈的，是一组表情包：
李连杰被打倒在地，问：“你这是什么武功？”
马云回：“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图 | 2017年11月12日，《功守道》上线优酷全网独播，三天点击量超1.27亿。而新京报发文质疑：审美崩塌的年代，要做什么样的“功”，才能“守”住自己想要传达给受众的“道”？
江湖不再，时代也早已经变了。
专业的武打演员，已再不是业界的刚需。
如成龙、李连杰这样的“宗师”级打星，也几乎不可能再有。
但现在的演员是幸运的，他们不需要太拼命，哪怕只是“准时”，也可以成为一个优点。
现在的观众也是幸运的，因为哪怕只靠特效与后期，也足以撑得起一部又一部商业大片。
只是一度住在几代人记忆里的中国武打片，它真的没落了。
我也依然很怀念，不止是那个年代的武打片，还有那个年代的人。
图 | 以洪金宝为核心的“洪家班”，成员包括林正英、曾志伟、彭于晏……
图 | 以成龙为核心的“成家班”
从前他们没有技术、没有特效、没有天价的报酬与福利，可他们都很“真”。
每一帧，每一幕，戏也真，人也真。
不靠“人设”，只看“功夫”。
谨以此文，纪念我们曾经真诚而炽热的年少。
参考资料
1.北京青年报丨《龙虎武师》：香港动作片最后的武林
2.大河网丨250名美国弟子拜谒少林寺 跪拜释永信学功夫
3.凤凰网丨82版《少林寺》是一代人的集体回忆
4.南国早报丨揭秘武侠电影兴衰：《火烧红莲寺》开创先河
5.新京报丨《功守道》 潦草浮夸守不住“功夫之道”
6.中国日报网丨电影《少林寺》：时代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