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奇高《囚徒困境》(3—6)

百 荷 书 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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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 徒 困 境
文//丁奇高
听是听,想是想,做却是做。我还是来到了阅览室,这个我存放孤独的场所。
在和女生交往这件事情上,我显得特别的焦躁、分裂、踟躇、混乱。思想上天马行空,而行动上却止步不前,在矛盾中一刻不停地煎熬。
每个人的处境差不多跟他的背景都有关,来谈谈我可怜的背景吧。
我母亲早死,父亲自从十几年前得了病,不舍得花钱治疗,以至于越熬越重,到现在想治都治不好了。他拼命支持我上了四年高中考上了大学,而家里早已经是倾家荡产了。
他期望着我上了大学后,将来我就可以自己顾住自己,不让他操心了。
原本以为,在学校的环境里没有了管束,文学梦也肆无忌惮地生长起来,为现实打算的心却一点儿都没有,荒芜一片。我以为文学就是一切,除了能在朋友圈里舞文弄墨外,一无是处,孤独可怜的单身狗一条。
比如之前和白美美交往,我和她大一的时候就认识了,她曾经数次对我表示好感,还单独请我吃饭唱歌。可我什么都听室友孔大鹏的,他说我和她不合适,我也不问原因,就傻不拉唧听他的了,他也许是在暗示白美美高中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吧,我把孔大鹏当成是大好人,心里充满了无限感激。
我木讷、内向、自卑,虽然上了大学,可满身都是农村里的土气。而白美美性格开朗、活泼外向,从小生活在城市里,我和她在一起感觉浑身都不自在,插不上话,有时候她问我一句我半天答不上来。有一夜,她请我去唱歌,歌厅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五光十色的灯闪得我头晕,前半夜都是她一个人在唱,被逼无奈我只好唱了一遍国歌才勉强作罢,我坐在沙发上听,她让我给她切歌,可我什么都不懂,不知道那玩意儿怎么切,她想要和我合唱一曲,可我没有一句合上的,我的窘迫、不安在她面前赤裸裸地暴露。她想抱我亲吻我,我却惊慌失措不安地推开了她满身是肉的躯体,实在没意思,她侧躺在沙发上打着呼噜睡着了……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她说我装纯,啥都不懂,怀疑我不是正常的男人,说我老给她说什么马尔克斯、卡夫卡、卡尔维诺、博尔赫斯的,她再也不想听了,说着她把一盒东西从手提袋里拿出来,从里面抠出来一个透明的橡胶制品,她似笑非笑的在我眼前晃着问,这个是什么?我红着脸不回答。气球啊,笨蛋!姐姐我给你吹个气球玩,说着她就吹了起来,嘭的一声,气球炸了,她生气地把气球摔进了垃圾桶,趴在沙发上嗷嗷哭了起来,像是一只受冷落的小母猫。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再见面,她也不再搭理我,我也开始故意躲避着她。
而现在这回,我的爱是主动产生的,我想让丘比特之箭射中我,虽然我对冷袭袭的情况还一无所知,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会不会爱上我。我没有钱,只喜欢小说,这算不算特长呢?哎,心里小鹿一阵乱撞。
大二的时候,白美美才又给我说起了话,可我变得小心翼翼,怕再得罪她。孔大鹏曾经单独给我聊过,那次他的语气和往日不同,他苦口婆心、推心置腹般地对我说,白美美是个好女孩,人家是真心喜欢你,你还是珍惜一下吧,对人家好一点儿。我看到了他眼里放出了一道奇怪的绿光,当时吓了我一跳,可转眼这道绿光就消失掉了,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连连地答应他,可我不记得到底答应了什么,对此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我依然常去图书馆,还是原来的图书馆,却日渐死气、阴森、冰冷,老鼠在管道里磨牙,黑蜘蛛在蛛网上守株待兔,爬山虎在外面墙上撞头,虫子在书本里搞小动作,棱角分明的墙体,整齐排列的书架,来回走动的人群。这一切仿若幻影,在我的脑子里流动、重叠、影影绰绰、若有若无。
我目光呆滞地环视着阅览室的三维空间,想找到自己的位置,却怎么也找不到,我把眼睛转向了窗户外,爬山虎的叶子上长出了星星点点的色斑,我还在幻想着,有一天,一个懂我的女生走进我的世界里,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柏拉图式的爱情,这些虚幻的影子不断装饰着我的脑海。
我闭上了眼,钻进了卡夫卡的城堡,变成了一条甲虫在地上爬来爬去,孤独无助。
时间就在这种忽上忽下的浑浑噩噩中流逝了,秋气越来越浓,悲凉与日俱增,诡异的事情也接二连三地到来,打得我一头雾水、措手不及、遍体鳞伤。
第一件事情:
时间是二零一四年九月二十一号中午。
不知道是谁趁我上厕所的时候在我坐的桌子上留下了一条红丝巾,我曾经在朋友圈里说母亲生前一直想要一条红丝巾,我就想着要给母亲买,可我写小说不仅没有挣到钱,反而因为买书买杂志花费巨大经济变得日益困苦,离给母亲买丝巾的希望愈加渺茫,可这是我发在朋友圈里虚构的小说情节啊?四周或在低头看书,或在低头玩手机,回应我的只有死寂的沉默。是哪个姑娘忘在这里了吗?我想。但等了很久,依旧没有人来拿。菩萨,难道你显灵了吗?可我也没有求过你呀。
我心神不宁,妈妈啊妈妈,我想你了,千万不要来吓我啊。
只顾想着红丝巾的事情,一时紧张竟然误入了女厕所,怎么没有小便池,发现不对,我赶紧转身出来,幸好只遇到了两个边走边玩低头手机的女生,没有出什么大事儿,我厕所也不敢上了,扭头到了图书馆楼下一个偏僻的地方,我仔细地翻看红丝巾,这是谁送给我的吗?闻了一下有一丝丝香水的味道。
第二件事情:
时间是二零一四年九月二十一号晚上。
为了免受室友们的奚落,我一有空就离开寝室待在图书馆七楼阅览室。
那天晚上十点,我拿着笔记本回寝室,到了六楼的寝室门口,寝室里没有开灯,很反常,我推了一下门,开了,里面黑漆漆的,我刚想开灯,灯却开了,室友们五人都在,孔大鹏站在开关旁边,一股诡异的气氛在寝室里弥漫着,我把笔记本放到了桌子上,刚想脱鞋子洗脚,孔大鹏却把寝室门关了,他靠着门,脸上露出一种十分神秘狡诈的表情,我想开门出去洗漱,他却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其他人也都机械地站立着,我感觉奇怪,就问,寝室发生啥事情了?
孔大鹏检查了一下寝室反锁住的门后,就猛地蹦起来按住了我的头,把我死死地按倒在地上,连踢带跺,那时他发出一种近乎哀鸣的叫声,像是受惊的骡子,他打我打得非常狠毒,没有一点儿手下留情的味道,得木和其他几个室友赶紧一边拦住他,一边拉我起来,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我毫无防备,并深陷于思绪的混沌之中。
孔大鹏情绪异常愤怒,他疯了一般停不下来,好不容易才被得木给抱住摁在墙上。
平静了一会儿后,我才隐约听出来,大鹏把我当小偷了。说着,孔大鹏拿出了证据,他绘声绘色地说着他亲眼目睹的一切,说大家都去上课后我回到寝室,把他的钱给偷了。
紧接着,孔大鹏又从我的床上、被子里、柜子里搜出了一大堆室友们的东西,什么内裤,袜子,书本……都有。他指证说这些都是我偷的。
当时我就惊呆了,心跳加速,身体颤栗。其他人也都惊呆了。但是他们的表情充满了某种一闪而过的隐秘气息。
室友们当晚像是换了人似的,一个个变得陌生恐怖起来,那夜的空气压抑而沉闷。
当晚我没有洗漱就躺到了床上,一夜都没有睡着。我努力回忆自己上大学后的事情,我从不算计谁,也从未想过要害谁。我逆来顺受,从不主动招惹是非,我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下课后去阅览室看书,在文学的海洋中自由自在游泳。我这么穷,上学用的助学贷款,却忍饥挨饿给一个得了白血病的女同学捐了五十块钱……
但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在性格上有很大的弱点和缺陷,可这也不是完全由我能够决定的啊。这跟我的出生和成长环境密不可分。我在歧视和欺凌中艰难生长,我恐惧、胆小、放不开,交不到朋友。可我一直在尝试着去改变,去看得开一些,八面玲珑、充满幽默感,却不断被周围的环境排斥、拒绝、漠视、怀疑,我从未感受到周围的环境是诚心地、平等地接纳过我,我看不到光,感受不到温暖。我突然看到了博尔赫斯的一面镜子,里面的我丑陋、卑鄙、分裂、妖里妖气。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阅览室,在里面失魂落魄了一整天,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到了傍晚,我跑到团委办公室,李竹影不在,我想找个人倾诉,都没有人听我倾诉。我忽又想到,我是小偷的事情已经众人皆知了吧?坏事传千里,李竹影大概也知道这件事情了,她该会对我失望至极了吧?冷袭袭呢?她也一定认为我是个披着人皮的坏人。
夜色如水的校园里吹着冷冷的秋风,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我这是咋啦啊?泪水扑嗒扑嗒滴落在地上,打湿了寂寞如水的夜色。
第三件事情:
时间是二零一四年九月二十三号上午。
上午十点我接到一个电话,是李竹影打的,她焦急地说我申报的一项贫困生救助刚刚被院里给否了,有人说你不合条件……
我的心里猛然一惊,像是剜掉一块肉。
在电话里,她劝我想开点儿,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相信你,别太放在心上,申报不了就算了。她说她正在院里开会,就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第四件事情:
时间是二零一四年九月二十三号下午。
因为我申请贫困生救助的事情泡汤了,心里很不舒服,下午的课没有心情上我就一个人来到小河边对着河水发呆,无聊的看了眼手机看到几条微信,是白美美发来的,她说她现在小东门的情侣宾馆306房间,找我有急事儿,望我速去,我回复说你干嘛,她紧接着就给我发了一张她在宾馆床上的照片。
百无聊赖,反正也没事儿可干,我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小东门情侣宾馆306房间,推开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她坐在地上,头发披散,衣服仍得满地都是,看到我后她就大哭大叫起来,这一嗓子吓得我魂飞魄散,突然闯进来一群人,不由分说,对我一顿毒打,我一头雾水,任由他们拳打脚踢。
我被扔在了小东门宽阔温暖的垃圾堆里,几只苍蝇开着战斗机从我眼前呼啸而过,鼻血灌进了嘴里,咸咸的涩涩的,一个靠捡垃圾为生的老大娘在低着头看我,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就怕老大娘误解,事实证明我想多了,大娘看了一眼我,继续佝偻着腰捡起了垃圾。
第五件事情:
时间是二零一四年九月二十五号下午。
我轻伤不下火线,没有耽误上成本会计课,正科给我打电话问我搁哪里?我说我在教室里上课,没过一会儿,得木就在教室门口叫我,我一瘸一拐走出去问他怎么啦?他说凯子突然发病送到校医院了,校医院说治不了,现在正在天中医院抢救,好像是中毒了。小飞和正科在赶往医院的路上,我跟着得木去银行取钱,大鹏请假回家了。
我和得木慌里慌张跑到医院,小飞说凯子是除草剂中毒,好在有特效解毒剂。班干部、辅导员、学院领导和凯子的家长也纷纷赶来。
孔大鹏一会儿一个电话。他因为太激动,开始误以为是我中毒了,后来才搞清楚是凯子,就迫切地询问着凯子的病情,他说他现在不在学校,家里有点儿事,要不是他早就回来看凯子了。
联想到一系列离奇的事,似乎影影绰绰觉察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尽快我读过整套的福尔摩斯探案集,但在遇到现实的时候才发觉那种纸上谈兵的无力感是多么苍白。
疑似投毒,学院里报了警,警察封锁了寝室楼,经过检查,在我的茶瓶里发现了大剂量的农用除草剂,我们寝室的人都在派出所做了笔录,但他们做完就走了,我嫌疑大就被留下了。
过了没有多久,辅导员签字把我领走了。他说经过院里研究决定给我放一个月的假,让我回家好好调整调整,并言辞恳切地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不要急着回学校上课。
我朝着图书馆七楼的阅览室走去。在那条隐蔽幽静的花园小路上,我见到了冷袭袭,她和一个比我潇洒帅气的男生依偎在一起……不想再说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刀补得我的心彻底碎掉了。
图书馆七楼阅览室似乎更加空旷、封闭,老鼠、黑蜘蛛、窗外的爬山虎、虫子好像都在厌弃着我。
我迷幻着、苦笑着,并且心血来潮般地生发了诗意。
我如梦似幻地构思着这首诗,我突然站起来沿着图书馆的书架一道道地走,我如同一只溺水后爬到岸边的人,肚子里鼓鼓的,那是一股难以倾倒的苦水。
山有多高
你看不到尽头
你变成了西西弗斯
扭曲着肉体
撕裂着灵魂
一次次地推着巨大的石头
上去,滚落;上去,滚落
开始和结束是蛇头紧咬着的蛇尾
重复、循环
永远没有休止
在夜色里
你孤独绝望地闭上了眼
等待命运之神的审判
一只白色的虫子从书本里爬到了我的手臂上,它试探着前进,许多只腿在我的汗毛上摩擦,它风干的粘液刺激着我的皮肤,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惊动了它,它警觉起来,调转了头,向着回路加速了步伐,从我的手臂上消失了,两道截然相反的足迹放出了蓝光,像是小时候的天空,我打开了那本书,虫子已经不在了,它狡猾地逃离了,它的足迹是线索,也是伪装。
难道连啃噬图书的虫子也要和我划清界线吗?
我仰起头回顾起了我二十四年的人生,虚无暗淡、跌跌撞撞、头破血流、心灰意冷。我失败了吗?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呢?生活的天梯到底在那里?到底该怎样和别人处理关系?这些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啊?我的人生就是个不值一提的错误呢?难道我真的是一个性格怪异、灵魂丑陋的人吗?谁又能告诉我为什么呢?
一切都如黄河水这么混沌。
我卑微如同尘土,轻贱好比蝼蚁,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个怪物,一个可有可无,消失了会更好的废物。我低下了头,那条虫子竟然在我裤子上悬浮着,一根纤细透明的丝线,晃晃悠悠,它像是在攀岩,像是在荡秋千,它的表情异常平静,完全陶醉其中,我的眼泪化作了瓢泼大雨。我用手捏住了细丝,轻轻地把虫子放进了书本里,虫子决绝地走进了海洋的深处。
一个熟悉的身影覆盖住了一大片书架,一只有力的大手拍在了我的右肩上。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种地,我就知道你搁这哩!你准备咋办?走,到外面走廊里聊聊天。
咋办?咋办?我也不知道该咋办?……我的泪水还未干,就再次决堤、弥漫、溃散。
哭吧!哭哭就好了。这是李竹影给你买的果汁和鸡蛋灌饼,趁热吃。
李竹影,我的心猛地被针扎了一下,钻心得疼。
你真是摊上了一个好女生,李竹影对你真不赖,你看你出了这么多事儿,人家心里还惦记着你,你说说你三心二意、狼心狗肺,你还是人不是,亏心不亏心。
我由哭转笑,笑得很苦也很甜,泪水和鼻涕粘在了饼上,被我吃进了嘴里。两年多了,我以为周口的得木,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交际泛滥,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细心,以前他也有几次找我聊天,可我不是边写小说边心不在焉地听他一个人说,就是随便应付几句,从未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我们之间进行了如下一番对话:
第一,寝室里丢东西的事情不怨你。是孔大鹏诬陷你,他自己已经承认了。但那天兄弟们没有提前告知你,你也不要记恨,谁教你我行我素,你跟孔大鹏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好像也没有咋得罪孔大鹏啊?
大一刚开学的时候你生病住院,咱寝室去医院看你,你当时在病床上,恁爸说领着俺几个去吃饭,俺们说吃过了,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吃饭,后来你出院回到学校也没有再说请我们吃饭的事情,我不在意,有人会在意的。
第二,白美美的事情,你也不要在意,有绯闻能出名是好事。你只知道孔大鹏对你和白美美的事情比较上心,但你不知道他为什么上心?
孔大鹏大一就暗恋白美美,你只想着孔大鹏在帮你,给你当中间人传情书,大一的时候你和白美美单独出去那一会儿,他一个人买了瓶酒在寝室喝,半夜里他发癔症说了一通话,后来你和白美美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进展,我就没有再提醒你,你整天沉迷进那些虚构的小说里,当然也不能说你这种不对,尊重你的兴趣,但你也应该多看看现实吧,其他书也多读读,历史、哲学、宗教、政治,看看佛洛依德《梦的解析》,看看斯塔夫里阿诺斯的《全球通史》,看看那些实用的书,别成了书呆子,危险来临还浑然不知。
我原本以为,孔大鹏是白美美蓝颜知己,没想到这么会是这样。
扯蛋!怎么不会?你还是不长眼,肤浅在问题的表面看不到实质。
孔大鹏不是几天前就请假回家了吗?
他根本就没有回家,一直呆在学校里,小飞在学校南操场看见他了,这是他故意制造不在场的证据,那天她先骗白美美说你回心转意了,把她骗到了情侣宾馆,事后他找你背黑锅,细节我就不说了,你自己想想算了。
第三,凯子是替你中的毒。自从那黑儿他出手打你后,他就有些暴露了,他那种小把戏早被我们看穿了,但他又不甘心收手,就心生歹意在你的茶瓶里下了毒,但是那天凯子感冒了,提前回宿舍喝了你茶瓶里的水,算是替你挡了一刀。
凯子情况怎么样了?我问。
快出院了,除草剂中毒,但是抢救及时,有专门的解毒剂,你没有听说过复旦投毒案、清华大学铊中毒案,就你还整天写小说呢?两耳不闻窗外事,连自己的处境都看不清楚。
第四,你申请的贫困生救助获批了。咱学院的团委副书记西门英俊想和李竹影好你还不知道吧?西门英俊那一个流氓,他黑了你,他表哥是校团委书记,你以为你谁不谁就能混到咱院团委当副书记?这里边的关系错综复杂。
哦,我从来没有想过,也不知道里边有这些事情。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件事也别追究了,你是不是前几天在咱学校共青团官方微博上发评论,说共青团组织的慈善助学有内幕,凭什么不选你,你傻啊,这能在官微上胡乱评论?你一这样说,虽然引起了关注,但一下子得罪了一大批人,西门英俊差点儿被记了大过,你以后可是得小心点,他表哥的岳父是咱学校的重要领导,辅导员让你删微博评论你删了没有?你以后说话做事情要过脑子,别一冲动不计后果。也别不把俺几个当兄弟,有啥事给俺几个说说,过了国庆节后,咱们一起去看凯子,大鹏的事情也不要再说了,他家人给院长书记跪下了,现正在到处找你,他爸妈年纪大了,你大度一点,别斤斤计较,该过去的就过去,该不计较了就不要再计较,原谅他吧!
第五:
第六:
……
我沉默了,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也从未想到的。
这些看似偶然的事情背后竟然有这么多的必然,一种无边无际的软弱和自卑包裹了我。
西门英俊给学院写了一份检查,凯子的医药费孔大鹏家会出的,有些事情你要学会烂到肚子里,永远也别提,人家给你台阶下,你要学会见好就收,要学着去化解矛盾。
好。
校长书记都发话了,高度重视你的事情,要给你发一笔贫困生特别救助金,到时你买一身好一点儿的衣服,别整天穿得破破烂烂像是要饭的,你想想你都是大三的学生了,明年就该走入社会了,要注意形象了,要为未来考虑了。我们俩上的课都一样,但我一年交的学费是你的五倍,俺家里一半的钱都花到我上学上了,那是长辈的一片心意,为孩子铺路,晚辈得感恩得明白事理。
我彻底被打败了。马得木从未像今天这样口若悬河、世事洞明,我也从未像今天这样受到如此大的冲击,他的话逻辑严谨、层次清晰,让我惊心动魄、无言以对。
也许你写小说具有某种探索性,可风险太大了,万一失败了咋办?谁来承受损失?
是啊,我只有一腔热血、痴迷文学,可我人生的道路在哪里?我是不是已经走入歧途了呢?
那天的谈话的很多内容我已经忘记了,但是那种透彻心扉的感动仍旧是记忆犹新的。
那天得木如同一个精于世故的哲学家,尽管,我还一时难以理解他的话,也不全部认同他的观点,但我从内心深处对他产生了一种敬佩之情。
那天下午我找到李竹影,谢谢她的果汁和鸡蛋灌饼。她那么好,我值得她来爱吗?她那是爱还是其他呢?那个红丝巾里又有什么秘密呢?我泡在水里,放在阳光下,用打火机烤……
那个红丝巾被我不小心给烧化了,我再次哭得一塌糊涂。我回忆着李竹影那瘦瘦长长的胳膊,她的一举一动、音容笑貌从我的记忆里一一闪过,我就像是在做梦,我问自己,她是来干嘛的呢?她是不是也有病呢?而且病的比我还严重呢?
那天,我诚挚地感谢了伟大的得木。
我觉得我获得了某种拯救,虽然这种拯救看起来颇有些不可思议和难以述说。但同时又有一丝丝悲哀的气息从我的心底一掠而过,那是什么飞走了呢?
但小飞却告诉我白美美并没有被孔大鹏那个,是白美美故意这么干的,我刚刚明晰的心头又笼罩了一层迷雾。
小飞对我说,你整天在小说里写各种事情,还在朋友圈里乱发,难保别人不会以为你在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你遇到事情容易失去理性,七月的时候你说你给你们市政府网站留言举报你们村支书贪污;八月的时候你给你们市教育局打电话说你们乡初中两免一补有黑幕;九月你又在微博上批评学校共青团。
没事了多和俺们几个在一块玩玩,我们以前叫你你也总是不去,不要总一个人,不合群。算了,太多了,不说你了,你以后慢慢修炼吧。
仅仅休息了一星期我就从家里来到了图书馆七楼阅览室,我把自己放逐在这里。
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捕获了我,我绝望得难以逃生。阅览室外的光穿过窗户照射进来,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开始思考自己混乱的人生,我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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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丁奇高,九零后,河南禹州人,毕业于河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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