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活在纸上
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李小成喜欢值夜班,喜欢站在怡西大厦的20层,沿着幕墙走一遍。他能看到很远,江水的流动是看不清楚的,可能看到江上的灯,有时不动,有时是动的,他想象那艘船要去哪里,从哪个码头来,又要停在哪个码头,心思好像一下就远了,远方总是神奇的。他能看到长江二桥,像一条很长的明亮带子。他还能看到附近的楼房,五颜六色的窗帘让那些窗里的灯光好看极了,每个窗户的后面都是一个家,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应该是快乐的。他看着窗时会有一种背井离乡的感觉,那个时间他的思绪会回到白莲,白莲的夜晚总体是安静的,灯也熄得早些。不像城市让人觉得没日没夜的。
和他一起值夜班的何本意不喜欢看,坐在门厅里看电视,吃花生米,喝扁瓶子的枝江大曲,总是让他吃,有时伸手把瓶口抹一把递给他说,整一口?我没病的。他不喝,有时吃几颗花生米,说真香。何本意就来劲了,说媳妇炸花生米那叫一绝,他很愿意说他媳妇。
何本意吃完喝完看完电视就趴在桌子上睡,睡之前说兄弟你给咱们盯着点,我睡睡啊。刚刚说完,就睡着了,鼾也起来了。鼾打得有特色,开始细绳子一样的,越扯越长,扯到最后像是一根游丝了,这还不算,常常还有停顿几秒,老让他着急,一口气上不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这几秒过去之后,他的鼾声重头再来。
有天夜里,李小成的手机响了一声,来电显示是祁总,他跟着拔了过去,说他是李小成,手机是他姐姐的。那边说他是祁山。祁山说不好意思,老感觉李小琳还在一样的……
这样的电话在后来又响过几次,每次都是响一下,好像突然想起,原来李小琳不在了,再响时,李小成没有回拔,他还想着祁山挺重情意的,后来他才明白原来姐姐和祁山还有故事。
那篇讲述姐姐李小琳的故事在早报上登出来了,姐姐的照片虽然被缩小了很多,但有几朵菊花衬着是让李小成满意的。
苏夏在见报之前还打了一次电话问他要不要用化名,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用真名,他想这样才算是纪念。那天清晨他回永宁巷的路上站在报摊前翻看早报,手指有些痉挛,薄薄的报纸好像怎么翻也不翻过,于是他沾了口水翻,他终于看到了姐姐的照片……这个举动招来了女摊主的不满,说要看免费的到居委会的看报栏去看去,不等她说完,他把那沓报纸拿了起来放在她面前,要她数一下,他全买了。女人顿时笑了起来,朝手指上啐了唾沫数了起来,一边一数一边问,是不是中彩票了啊?他一言不发。
李小成抱一捆报纸跑了起来,跑了一阵子停下来,忍不住取了一份下来,翻到姐姐那一页立刻又合了起来,那么舍不得。
那个早晨李小成的心一直澎湃着,他想苏夏很了不起,他喜欢这个题目《此城,你欠了一个我的姐姐》,她像个好裁缝一样,把他说出的杂乱时间的碎片拼在一起,拼得素净沉稳。
那个早晨,李小成的眼泪一会儿涌出一回,一会儿涌出来一回。他感觉时间就像是姐姐留下来的一个月饼,切开来,微黄的面皮,青的桔皮丝,黑芝麻,安静地呆在被制作的地方,谁会想起它小麦桔子芝麻经过了冬天春天夏天秋天,开过花,淋过雨,由青变黄黑,离成食物还有多远的距离……人何尝不是这样的呢。
那个早晨,李小成点燃了一张报纸,看着从一个角烧起来,烧向中间,然后再烧向四周,最后缩小成一个有卷的灰烬,像是火化,只不过比火化缓慢。在报纸化成灰的过程中,他感觉到了一丝满足,他做成了一件事,用铅字纪念了姐姐,纪念了一个普通的人。陈有源认为不可能的,他做成了。
李小成给父亲打电话,没人接,平常的这个时间父亲在镇西头坐在三轮车上。他不停地打,电话机肯定还在堂屋的桌子上,上面红色的指示灯闪着,可能会吵醒那正打着呼噜的黄猫,可能门口正好有人经过听着了,可能阳光通过窗子照进来无数的灰尘正在跳舞……他这样想着,电话接通了,父亲的声音传了过来,说是正好回来加点机油。
李小成本来想跟父亲说他认识了一个记者,她把姐姐的故事写上了报纸。可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他怕父亲难受。于是他说,他现在值夜班,不累,上回说的那个老乡贺年经理对他挺关照的。
父亲说,听说贺经理喜欢吃白蒿米粑,还想着明年春上给买些捎过来的,现在不等那么久了,现在有人种白蒿子,就像割韭菜一样的,那天有合适的人去武汉了捎些过来。父亲又说,刘南风他家里人来了,说是刘南风在国外听说这事后让他们来的,去看你姐了。父亲又说,城市花哨,你莫要胡思乱想,莫要想报仇,一命抵一命的事情有警察,没事也莫打电话催警察……
刚刚放下电话,李小成接到了陈有源的电话,说是看到报纸了,有点奇怪,为什么报纸上没有写他的名字,把他写成“那个男孩”?李小成说怕影响他以后恋爱。陈有源叹了一口气让他上网,发点东西过来。
原来,陈有源又写了一部分回忆:
后来,祁山跟李小琳说她住的地方太差了,不过,那个房子是幸福的,它从来没有想着有个大美女住着它啊。李小琳说,原来是你夸我啊。
有关住的话题也就放下了。不想,两个月之后的一个黄昏,祁山带李小琳去看一套房子,那种专门为城市单身白领准备的房子,不大,但布局合理,有落地窗,露台。他把手里的钥匙抛来抛去玩了一会儿,然后很潇洒地抛给了李小琳。李小琳迟疑了一下,那把钥匙落在地上。
李小琳没有去拣钥匙,但她肯定感动了。
他们站在阳台上享受着日落时分的安静,李小琳后来说那个时刻她莫名地想哭,她说小时候穿上新衣时也会哭的。
祁山伸出宽大的手抚着她如丝如缎的头发。
站了很久,她说走。祁山奇怪地看着她,她说她没有理由接受房子,就算是她当二奶当情人,她也不会要的……
祁山送她回永宁巷,那个夜晚,她希望他留下来,他也留了,如同第一个夜晚那样拥抱亲吻,她要求了,可他不要。还是第一个夜晚那样的话。不过这回,他问李小琳是不是爱他?她说,爱,从心底里爱。他笑了说,要是我有什么事情你能帮我,你帮不帮呢?李小琳说当然会帮你了。他脸上始终保持笑容,他抚一下她的眼睫说,也就是说说啦。
转眼就是冬天。冬天总是忙碌的,都在为春天做一些准备。
那时祁山的公司正在全力竞争一家化工公司新产品的广告发布权,据称那家公司将投入1000万用来打品牌。这是一笔大生意,如果能够接下这个广告,对于祁山意味名利再上一个新台阶。
但从陈有源调查的情况看,公司要拿下这个合同困难很大。因为本市最大的广告公司已经介入,那家公司顾经理根本就不愿跟他们这样的公司谈。祁山好像心有成竹,说不着急,他笑眯眯地问那顾经理有无爱好?陈有源笑说,男人的通病,比较好色。
祁山云里雾里地一笑说,就怕他没爱好,有爱好就爱办,我有个红桃A计划给他准备着呢。说到这里他就闭上了嘴巴,不再说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