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闲读:“支分闲事了,爬背向阳眠”
我们今天接着读白居易的诗。
白居易在现代大多数人印象里不是个好男人,至少在现代人的道德标准之下,他似乎是个人品低下的人。他虽然不像元稹那样“渣”,但不管是他年轻时的风流韵事,还是中年之后蓄养家妓的记载,好像都在证明他就是一个在风流丛里趟来趟去的男人,至少人们认为他的私生活十分不堪,认为白居易至少生平狎女无数,证据就是他自己写的诗,比如:“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水引春心荡,花牵醉眼迷,……舞急红腰软,歌迟翠黛低”,“左顾短红袖,右命小青娥。小奴捶我足,小婢捶我背”,“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你看,多么香艳,多么乱!
(放纵的白居易)
但实际上,白居易就是个旧时代特别普通而又特别有才华的文人,人正常该有的缺点,他也有。白居易所处的时代,还是一个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年代,他又需要在风起云涌的中晚唐摆出一副不求进取的姿态以自保,我们不能脱离时代环境讨论白居易的人品。
(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今天我们就读一首他晚年写给家人的一首类似“人生总结”的诗,这首诗的标题是《自咏老身示诸家属》,实际上,这首诗也能间接可以说明白居易的品行,全诗如下:
寿及七十五,俸沾五十千。
夫妻偕老日,甥侄聚居年。
粥美尝新米,袍温换故绵。
家居虽濩落,眷属幸团圆。
置榻素屏下,移炉青帐前。
书听孙子读,汤看侍儿煎。
走笔还诗债,抽衣当药钱。
支分闲事了,爬背向阳眠。
(白居易雕像)
寿及七十五,俸沾五十千。夫妻偕老日,甥侄聚居年。白居易772年生,846年卒,正好是七十五岁,显然,这是白居易将近去世前的一首自我总结诗。835年,他被任命为任命为太子少傅分司东都,封冯翊县侯(封侯了),此时,他的俸禄超过五万。请注意这里有个重要的关节:夫妻偕老日,他跟妻子杨氏虽然一生不对付,但到底,他终归是跟妻子完完整整过了一辈子,这份婚姻是从白居易37岁时开始的,从37到75,近40年的岁月消磨,白居易并不容易(当然,杨氏也不容易),毕竟,这份婚姻是没有爱情的。
(白居易与湘灵)
传说白居易少年时爱上了门不当户不对的邻家少女湘灵,没想到母亲坚决反对,此后白居易选择单身以表忠于初恋,这也使他从此放浪形骸,行走在风流丛中,但却从未付出真心,到37岁时,白居易迫于母亲以死相逼,终于经人介绍与同僚杨汝士的妹妹结了婚,这份婚姻,他坚守了下来,真的白头偕老了,当然,此后他的私生活也正常不到哪儿。
(写《琵琶行》的白居易)
白居易晚年独善其身,甥侄一大家团聚一处,安享太平生活。虽然感情、婚姻并不正常,他过的仍然是正常的官僚生活。就是白居易诗中所写:粥美尝新米,袍温换故绵。家居虽濩落,眷属幸团圆。吃得好,穿得暖,他说濩落,只是为了跟后面的团圆形成语式上的对比,他的生活是富足安乐的,如果要说濩落,只是仕途不顺罢了。
置榻素屏下,移炉青帐前。书听孙子读,汤看侍儿煎。在素洁的屏风之下安置自己的睡榻,把火炉移到顶着青帐的床前。一边听孙子读书,还有侍仆替自己煎制药汤(839年10月,白居易曾得风疾)。
(洛阳白居易草堂)
走笔还诗债,抽衣当药钱。支分闲事了,爬背向阳眠。这还是白居易生活状态的白描,一边写提笔与朋友们诗歌唱和,一边找出不穿的衣服当掉换取药钱(这一句是明显的矫情了,因为到842年,白居易以刑部尚书职别退休,领取半俸。生活当然不可能这样艰辛)日常生活杂务的处置分派已经全部了却,我可以安然躺在榻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睡大觉了。
看,写这首诗时,他已经到了看透人间闲事的状态。想诗中的最后画面,让人想起晚年在阳光里哂暖的老年人,既不与世道相争,也不再纠结心事。试想“支分闲事了,爬背向阳眠。”也不正是所有老年人向往的生活吗?
(晒太阳的老人)
这首诗不起眼,但却基本上记述了白居易临终前安乐闲适的生活状态,当然,也记述了他跟结发妻子白头偕老的真实状态。我们不打算给白居易洗白,他本身就不“黑”。人家都姓一辈子白了,本身就“白”,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