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仓山的青梅往事|梦园小巷,偶遇孙绍振教授
歌曲:琼花少女
作者:孟丰敏(璎洛)
昨天天气特别晴朗,在深秋的季节,仿佛从未见过秋色的阳光,像一道道若有若无的虹光,映在了一道道灰白的旧墙上。从马厂街的小巷走过,树叶间那些脆弱敏感的熹微也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在我的手机镜头里捕捉着自然界里那些最诗情画意的瞬间。忽见婵娟小立花树边,阳光像薄纱披在身上,镜头里的人模糊成飞仙。那些花妖木客、拾翠人追寻小庭花径去。
马厂街,忠庐门口
我把康山里支路美其名曰“梦园小巷”,因这条路上有一座美丽的老宅梦园。它和可园在我少女时代曾赋予我太多梦幻的色彩,给我写作带来许多灵感和想象空间,直到前些年终于查明这两座老建筑的真正主人和他们的故事后,我充满文艺的梦想肥皂泡忽然就破灭了。为何破灭呢?因为梦园的主人叶见元不是文人,是一位慈善的传教士和辛亥革命者。这梦园和文艺无关,也没有浪漫有趣的故事值得继续说,而可园虽曾经引来林徽因这文艺凤凰来栖香,然而没有确凿的史料证明这件事,因此谁也不知她曾经住在可园的哪一个房间。这就成了一种美丽的传说。
爱庐、梦园、可园、以园的康山里支路(梦园小巷)
这些年我曾写了很多介绍马厂街老建筑的文章,马厂街得到重视后,这两年街道都在修整改造中,我就不再关注这里了,转而关注三一弄的无逸山庄、积兴里的端庐,发现那里的美更加古典,于是最近发的多是那里的照片,想和大家一起分享它的美。它美在哪里?诗院曲径花木深,围墙内的红砖楼有芊绵芳草相伴,院子里那些锈了的、旧了的,漫言着时光的慈悲。一个人对旧物怀着怎样的态度,关乎爱心、修养和心态,犹如如何对待辛苦养育、帮助我们一生的家中长辈。
当然,无逸山庄和积兴里端庐的门和围墙显然是破旧的,但正如此才美丽、有价值,大千含妙觉,建筑也有自己的妙觉位。而这妙觉可不是光鲜亮丽的,偏偏就是这样破旧,看你心疼不心疼它。有些人不懂这个,便说它那么破烂了,还是重新修建一座吧。不,比它更破烂(老)的是北京故宫。它历经这么多岁月,藏着那么丰富的人生故事,已经是一个古董。它破烂是因为没有得到人们的良好保护。所以我要不断宣传它,除了讲述它历史的厚重感外,也为她披上诗情画意的霓裳,让它得到应有的保护和珍惜。
积兴里 端庐, 丑化蓝天的电线可否埋到地下?
如果你不了解过去,就可以从老建筑残缺破旧的砖块中寻找那曾失落的光阴岁月,可以知道前人是用什么材料、什么眼光来构建他们那个时代的生活。在这些真材实料的建筑中,你感受到的是过去,而不是现在。所以修旧如旧,也最好能用过去的砖块,赋予它历史的文物价值。现代仿造的历史建筑没有文物价值,没有生活痕迹,只能给百姓当作用来怀旧、休闲的旅游景区。
但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马厂街的围墙重新装饰后,很多人有微辞,毕竟看着不是原来的东西了,但是从当地居民的生活角度去说,从历史发展眼光去看,这又是对的,因为它是危墙,如果不用现代材料强固它,不知是否安全,一切以人为本。而且现代的材料在将来看来也是一种文物。所以,如何保护老建筑的文物价值,如何保持它的原来风貌,又能保证居住者的人身安全,是现代建筑设计师们的新课题、重大任务。
对马厂街的深厚感情,于我是挥之不去的一种文艺情怀。看很多宣传马厂街的照片,总觉得没有一张能说明它的美。因为这些老建筑都被居民改造得面目全非,到处都是拧得像黑麻花的电线、贴满狗皮膏药的电杆、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所以拍出来后必须把那些杂乱无章的东西抹去,还原它的原貌,否则怎么看也不像一个贵族老建筑。
马厂街 鼎庐小弄,阳光照在永安里门楣上
昨天阳光很好,我再次特意跑来,决心花精力把马厂街拍完制成美图。到了马厂街,我先去被我称作“转角微菲”的永安里和鼎庐的那条小路。鼎庐的围墙新铺了黛瓦,古色古香的中国墙垣,阳光恰好投射过来,也没有一朵深秋的花朵在迎接它,哪怕那写着马厂街21号的围墙内长满了高大的树木,却只有浓厚的墨绿色在饥渴地盼望阳光的垂怜,长不出一朵鲜艳的秋花。
鼎庐小弄,背后是永安里的大门
春天,如果你来,这里不知名的粉嫩花儿倒是会天天站在墙头看这小巷的风景。如果你经过,就会被它看到,而你看到它,也会很惊喜。其实这里总是有电动车穿过,呈现的景象是那么世俗,但是无论鼎庐的围墙如何破旧老朽,这花朵也是如此不离不弃、一往情深地望着这条小路,尤其阳光充足的早晨,我偶然经过,看见了一段熹微的梦。你听不到有鸟儿的叫声,只有薄光在和墙头的花朵对话春天的盛宴,然而你分明在心中听到了天籁之声。
从永安里那个尽头转角过来,一径通硕园,但见熹微、霁晷闪耀,恍惚是一段暗香袅袅的炉香,时或一束晨光的瓶卉。旧地重游仿佛隔世,迢迢往事虚已成梦。马厂街21号的宅主几易,从医生到政客、商人,回首只怕心酸,然而如今门楣修葺一新,曲墙流水的线条,画出这愔愔旧门巷,原来宋朝时这是世外桃源处、和悦安舒的环境。
马厂街21号建园
我从硕园门口经过,去忠庐所在的那条小弄。忠庐门口的路旁有几座石砌的大花缸,里面种植了竹草。正是松竹庭前不改妍,我幼年从这里走过,这里便是一径芬芳的美好感觉,故而我曾写了《一径芬芳画仓山》的文章。景光入径,没有三两盆兰花总是一种残缺。
孙绍振教授
我昨天来这里最大的收获不是以上所说的这些,对我而言那已是熟透心的旧景象。我此刻要回忆的是,当我从梦园门口往可园走去时,在这九曲溪似的小巷上,意外遇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学者。他穿着乳白色的休闲西装,提着公文包正往梦园方向走来,看见我在拍照,就躲到了一个我镜头捕捉不到的角落里,一直等着。而我也一直等着他走来,后来彼此都觉得等了很久,他就往前走来,对我说:“没事,你拍,我走快点。”他笑着说着要逃出我的镜头,我慌忙叫道:“孙教授,很高兴在这里遇见您!”
梦园门口,PS掉了梦园里挂得乱七八糟的衣服
我对孙教授说很高兴在这里遇见您,意思是在如此诗情画意的地方遇见是多么得幸运。梦园本与文艺无关,我出于自己的诗心而把它想成一个文艺的梦园,这会在如此明媚的阳光下,意外邂逅中国文学界的大家、福建文坛泰斗人物,予我而言忽然就梦想成真了。孙教授站在可园门口,林徽因睡醒了吗?那人间四月天,轻灵交舞着变化的光,终于出现在了我的镜头里、照片中。这是多么喜人的事啊!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孙教授是我16岁那年。那也是初秋师大开学时,我在学生街上闲逛,在一家书画店门口遇见孙教授。当时我不知道他是谁,只是他的文人儒雅气质与周围人大不同,很容易便知道他是一个文人、学者,想着一定与诗有关。果然,他是中国诗学的三个崛起之一。文坛对此的评价是:“中国新时期三十年的诗歌主要是以思想解放为精神动力,朦胧诗的涌现伴随着诗学论战和‘三个崛起’的过程,谢冕、孙绍振、徐敬亚对新诗潮的赞美,代表了诗坛思想解放的历史必然要求。”
莫言和孙绍振
那一次学生街偶遇,孙教授也十分惊讶地看我一眼,仿佛彼此早就相识。他微笑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礼貌问好的温和光芒,然而我们立即擦肩而过。此后,我再没有与孙教授有过任何机会说话,哪怕我进入福建文坛后,也没有刻意让人带我去拜访他,也没有在文学活动中见到他时主动问好,我总是默立角落看着他,长期习惯静静地听说他、思考他,觉得他于我而言总是闪耀一种诗的光芒,我只要能欣赏便好。然而他也不只是一位诗的导师形象,更多的时候我喜欢读他的幽默散文。幽默可见一个人的智慧。
他写过《美女危险论》,写过他眼中的福州女,为大家展示了福州女美的一面。他认识的福州女是来自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的闺秀,比如作家林徽因、冰心、刘蕙愔、画家方君璧,还有女革命家方君瑛、林觉民的妻子陈意映、林旭的妻子沈鹊应,她们是福州优秀女性的代表。很多人对很多事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论断不免狭隘偏激,容易人云亦云。所以,一个人要和各种的人交往,他的认识才会全面,与芝兰同室,久而自香。读孙教授的文章,多读他的幽默文章,比如《幽默答辩五十法》、《幽默逻辑探秘》、《幽默学全书》,因为他是一个智者、哲学家。
在梦园小巷遇见孙教授,阳光里充满了诗的气息,群阴渐消,七色虹光鲜妍胜绮霞,那绿苔如花的老墙上树影斑驳,阳光的收放之间,三十年间只一转瞬,我想起了我十六岁的碧玉年华。这些年来,我的梦圆了、破了,到底在梦园这里又遇见诗,那已经在心中落了幕的梦在梦园门口有了故事,又可赋新词念旧事了。只是,我并没有对孙教授说出我16岁遇见他的往事,也知道他桃李成蹊,哪里记得有这么一枝还记得他这春晖呢,而且这样的事对于他十分的稀疏平常,也便只有我自己记得罢了,因为一颗诗心,需要一座诗院。我便把这梦园小巷与文艺的偶遇、重逢,又深深铭记在心了。
住在高楼大厦的包围中,已不可能明窗列岫、一味向琴书,如果你想要进入历史隧道、文艺时光,最好来三一弄、积兴里、马厂街,看墙蕉之绿、芙蓉花落,赏景光万变,一晨亦夕间,领取旧趣、以得新机、远嚣就静。如何?如何?我十二分喜欢吧!一条这样的曲径花巷,有一道可穿过矮墙的阳光,照亮繁花浮草的岁月,一径芬芳、佳处焕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