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苏记】郏县三苏园：对眠青山（上）

宋元符三年，徽宗即位，大赦天下，苏氏兄弟同时遇赦，苏轼以朝奉郎提举成都玉局观，外州居任便居住；苏辙提举凤翔上清宫，他返回颍昌与子孙团聚。

苏辙安顿之后，托黄师是给苏轼送了一封信，他劝哥哥前往颍昌与之相聚，苏轼北归走到金陵时收到了苏辙的信。对于此事，他在《与程德孺五首之三》中写道：“某此行本欲居淮、浙间，近得子由书，苦劝来颍昌相聚，不忍违之，已决从此计，泝汴至陈留出陆也。”

三苏园大门

看来，东坡本想定居在南方，但他从弟弟的信中感到殷切的期盼，他不想让弟弟失望，于是准备前往颍昌与之相聚。东坡在给黄师是的信中首先提到：

某已决意北行，从子由居。但须令儿子往宜兴干事，舣舟东海亭下，以待其归，乃行矣。行期约在六月上旬，不知其时使舟已到真否？或犹得一见于扬、楚间尔。穷途百事坎坷。望公一救之，亦参差如此，信有命也。

平面图

但因此时是涸水季节，乘船北行不容易，当时黄师是任江淮发运副使，故东坡在信中请请他帮忙寻觅一些纤夫：

犹欲仰干一事，为绝少挽舟人。四舟行淮、汴间，每舟须添五人，乃济。公能为致此二十人否？乞裁之。可否，幸早示谕。此间亦可求五七人，公若致得十五人，亦足用。恃眷干挠，死罪死罪！子由一书，乞便送与舟中。

银杏树

可见东坡的确是想前往颍昌与弟弟相聚，他在给弟弟的信中先写道：

子由弟，得黄师是遣人赍来四月二十二日书，喜知近日安胜。兄在真州，与一家亦健。行计南北，居几变矣。遭值如此，可叹可笑。兄近已决计从弟之言，同居颍昌，行有日矣。

三苏像

但是东坡在北行途中，听闻到朝中的局势有了很大的变化，而颍昌距京城很近，东坡担心他居住到颍昌有人会旧事重提来攻击他。经过一番考量，东坡决定暂居到常州。为此，他在给苏辙的信中解释说：

适值程德孺过金山，往会之，并一二亲故皆在坐。颇闻北方事，有决不可往颍昌近地居者。事皆可信，人所报，大抵相忌安排攻击者众，北行渐近，决不静尔。今已决计居常州，借得一孙家宅，极佳。浙人相喜，决不失所也。更留真十数日，便渡江往常。

纪念馆

经历了多次被贬，东坡已经明白了朝中之险恶，所以他很关注朝廷的消息，故而有此决定。但是不能前往颍昌与弟弟相聚，对东坡来说也是个大遗憾，所以他在信中说：“逾年行役，且此休息。恨不得老境兄弟相聚，此天也，吾其如天何！然亦不知天果于兄弟终不相聚乎？”但是，苏氏兄弟情深似海，故东坡在信中解释说：“士君子作事，但只于省力处行，此行不遂相聚，非本意，甚省力避害也。”

此信中最为关键的一件事乃是：“葬地，弟请一面果决。八郎妇可用，吾无不可用也。更破千缗买地，何如？留作葬事，千万勿徇俗也。林子中病伤寒，十余日便卒，所获几何，遗臭无穷，哀哉！”

苏洵馆

从这段话可知，苏辙向哥哥提到了买墓地的事情，他征求哥哥的意见，东坡则回答说，一切由弟弟来决断。同时他说，那块墓地八郎的媳妇可用，我当然也可用。

八郎妇乃是苏辙的三儿子之妻黄氏。绍圣年间党祸纷争之时，苏辙先被贬到筠州，又迁雷州，再徒循州，贬谪时间达七年之久。在此期间，苏辙始终是由三儿子苏远夫妇陪伴。然在元符二年，也就是苏辙一家到达循州的第二年，八郎妇黄氏因病去世了。

展板

几年的颠沛流离，未成想令八郎妇去世于贬所，这令苏辙很悲伤，为此他撰写了《祭八新妇黄氏文》，苏辙先在祭文中谈到了他们在被贬途中的异常艰辛：

吾不善处世，得罪乎朝。播迁南荒，水陆万里。家有三子，季子季妇，实从此行。自筠徙雷，自雷徙循。风波恐惧，蹊遂颠绝。所至言语不通，饮食异和，瘴雾昏翳，医药无有。岁行方闰，气候殊恶。昼热如汤，夜寒如冰。行道僵仆，居室困瘁。始自仆隶，浸淫不已。十病六七，而汝独甚。天乎何辜？遂殒于瘴。

东坡画像

从此段可知，八郎妇乃是在颠沛流离中身染瘴毒不治身亡，苏辙在祭文中讲到了八郎妇为了一家人的生活费心费力地张罗，未成想就此而离去。令苏辙感叹：“兴言涕落，呼天何益！”所以苏辙决定：“全柩北返，归安故土。魂而不昧，识此诚意。”也就是要把八郎妇的灵柩运回颍昌择地安葬。

由此可知，东坡给弟弟的回信中谈到葬地之事，就是苏辙给八郎妇所买墓地，东坡建议把那块墓地留的大一些，今后他去世了也可以葬在那里。其言外之意，那块地可作为家族墓地。

十八地之土

在传统观念上来说，古人讲究落叶归根，当年苏洵去世在了东京，苏氏兄弟就是将父亲的灵柩运回家乡安葬，而今东坡却提出要葬在北方的颍昌附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呢？苏轼去世后，苏辙在给哥哥所写的《再祭亡兄端明文》中谈到了这件事：“先垄在西，老泉之山。归骨其旁，自昔有言。势不克从，夫岂不怀？”

看来苏氏兄弟曾经商量过百年之后将归葬父墓旁，苏辙说因为形势的变化，他们已不可能实现当初的想法。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个变化呢？他当时在祭文中当然不好明写，当年父亲去世时，皇帝下令派官船运灵柩返乡，朝中的名臣有多人送给祭奠金，虽然被苏轼婉拒了，但可看出苏洵的丧礼办得极其隆重，在社会上有较大的影响。

唐寅绘东坡像拓片

而今苏氏兄弟一贬再贬，虽然遇赦得以北归，但朝中情况瞬息万变，故其去世后不太可能还有当年的风光，同时苏氏兄弟的子辈孙辈也大多居住在中原地区。绍圣元年，苏辙被贬往南方时，他留下苏迟、苏适二子在许昌居住，七年后他返回许昌时，二子已经在当地购买了二顷田产。故苏辙在给哥哥所写的祭文中提到：“我寓此帮，有田一廛；子孙安之，殆不复迁。”

子孙已经习惯于中原的生活，有房有田产，所以苏辙决定就在北方定居了。苏轼听到这个决定后，也表示自己离世后也要葬在这里。苏辙在祭文中想到了他跟哥哥期待的夜雨对床，：“昔始宦游，诵韦氏诗，夜雨对床，后勿有违。”

苏轼厅

虽然生前不能实现，而今哥哥葬在了郏城的小峨眉山，苏辙称他去世后也要与哥哥长眠在一起，所以他觉得将哥哥葬于此处乃是天命：“地虽郏鄏，山曰峨眉。天实命之，岂人也哉？”苏辙觉得哥哥葬于郏城，就成了颍川苏氏的归所：“兄来自西，于是磐桓。卜告孟秋，归于其阡。颍川有苏，肇自兄先。”

建中靖国元年七月二十八日，东坡去世于常州，崇宁元年初，苏轼的三个儿子苏迈、苏迨、苏过护送其父的灵柩从常州舣舟亭登船，经运河一路北行，入惠民河到达颍昌，而后走旱路把父亲灵柩移往郏城小峨眉山。当他们走到东京汴梁时，苏迈迁其继母王闰之的灵柩前往郏城。王闰之灵柩到达颍昌时，苏辙率家人路祭，并作《再祭亡嫂王氏文》。

东坡耕耘

王闰之的灵柩先到达了郏城广庆寺，苏轼的灵柩到达后，一并安葬于墓园。苏轼下葬后，长子苏迈、次子苏迨返回颍昌，三子苏过和苏迈之子苏符在郏城守丧，苏过在《山居寒》一诗中说：“墙东凿牖纳朝光，掘地为炉作土床”，可见守墓生活十分艰苦。

苏轼文学成就

然近几十年来，先后有几地称苏轼其实没有葬在郏城，比如有葬在安徽霍山说等等。其实也有一些学者质疑东坡去世在常州，并未去世在河南，为何既不葬在常州，又不葬在家乡峨眉，却要葬在郏城。

另一个展厅

东坡的书法成就

对于这种质疑，前文已经作了相应叙述。出现这种质疑也有原因在，比如元至顺元年，郏县教谕孙友仁在《眉山两苏先生神道碑》的碑阴中称：“方先生之治汝也，地有小峨眉之名，及卒于常州也，得归葬故里，奈道途险阻，终不获济，因卜厝于斯焉。”按此说法，苏轼在任汝州团练副使期间，选中了这块墓地。

苏轼哲学展厅

元至正十二年，黄师可所撰《三苏先生祠堂记》中亦持此说：“昔东坡先生由黄州而来，为汝之团练副使。默相其风土于郡治之东约六十五里，乡曰钧台，里曰上瑞，有山曰峨眉，其背也，雄峙沪阳，其面也，清流汝水。观其形胜，适可为宅兆之佳地。至于绍圣章惇为相，以元祐党论，谪居南海。既而诏至毗陵，因病以书嘱弟子由曰：‘吾死后葬之于汝。’既卒，由是而安厝之。”

东坡与菜肴

但问题是苏轼确实被任命为汝州团练副使，但其未到任时已转赴他处，故以上两人的所言显然靠不住。明万历三十六年，汝州知州刘谨文所撰《重修三苏先生坟记》中就提出了这样的质疑：“盖邑志所载，长公团练汝州时，谋为永宅。及考宋史暨公年谱，俱谓移汝命下，辄于中途，乞常而去。即方学宪亦谓长公练汝，官司多不载。岂传闻以来，误以汝阴为汝上，误以练黄为练汝，并误以卜兆为练汝时耶？意者，宋都汴，苏居蜀，往来汝郏间。爱其山而菟裘之，家人奉遗意安厝之耶。”

那么，刘谨文认为东坡为什么要葬于此处呢？他猜测说当时东坡在东京汴梁任职，他多次往来于汝州与郏城间，东坡看到郏城的小峨眉山很像家乡的峨眉山，于是就选此地为百年归葬之地。

展厅后的神道

如前所引，东坡在生前就与苏辙商量过葬地安排在郏城，而其墓穴的确定，则是在东坡去世后由苏门六君子之一的李廌勘定的，《宋史》中称：

轼亡，廌哭之恸，曰：“吾愧不能死知己，至于事师之勤，渠敢以生死为间！”即走许、汝间，相地卜兆授其子，作文祭之曰：“皇天后土，鉴一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万古英灵之气。”词语奇壮，读者为悚。

有害生物监测点

可见李廌前往许州、汝州之间，为苏轼墓勘定风水，而郏城正是处在许、汝之间。余外宋人的记载中也谈到东坡葬在郏城事，例如施宿在《东坡先生年谱》中说：“以七月二十八日，公薨于常州城中，葬于汝州郏城县。公年六十六。”

东坡中年像

宋王宗稷在《东坡先生年谱》中叙述得更为详细：“呜呼！先生文章为百世之师，而忠义尤为天下大闲，加之好贤乐善，常若不及，是宜讣闻之日，士民惜哲人之萎，朝野嗟一鉴之逝，皆出于自然之诚，不可以强而致也。以次年闰六月，葬于汝州郏城县钓台乡上瑞里。”

元明间的文人亦记载东坡葬于郏城，比如傅藻在《东坡纪年录》中说：“二十八日，公薨，享年六十六。崇宁元年闰六月，迈葬公于汝州郏城县钓台乡上瑞里嵩阳峨眉山，遵公治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