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法国乡村诗人雅姆

弗朗西斯·雅姆（1868－1938），法国旧教派诗人。他笃信宗教，热爱自然，他的诗把神秘和现实混合在一起。他的诗大都写得质朴，很少有绚丽的辞藻。作品有《早祷和晚祷》（1898）、《裸体的少女》（1899）、《诗人与鸟》（1899）、《基督教的农事诗》（1911-1913）等。

和驴子一起去乐园的祈祷

在我应该到你那儿去的时候，啊上帝
让那一天是一个乡村的节日，
路上尘土飞扬。我要象我在人世间
所做的，选择一条道路走向乐园，
我喜爱的路，那儿有明亮的星星照耀
如同白昼。我要拿着手杖走上大道，
然后走去，我要对我的朋友————那些驴子
说：我是弗朗西斯·雅姆，我正到乐园去，
因为在那儿，在善良的上帝的土地上，没有地狱。
我将告诉他们：蓝天的温顺的朋友，来啊，
那些可怜而又可爱的动物，让他们的耳朵急速扇动
驱赶着平庸乏味的苍蝇，争斗，和蜜蜂……

啊，让我在这些动物中间来到你的面前，
他们是我所深爱的，因为他们低着头，那样驯善，
他们静静地站着，脚挨着脚，他们
是那样的惹人怜悯，是那样的温驯。
我将到你那儿，我的后面是那些动物的成千双耳朵，
是那些驴子，他们的篮子在腰间挎着，
是那些驴子，他们拉着流浪艺人的车子，
车子上装着洋铁桶和羽毛掸子，
是那些驴子，他们背上背着凸凹不平的水桶，
是那些母驴，她们行动迟缓，象羊皮袋一样臃肿，
是那一个，他穿了一条瘦小的长裤，
他那青肿的伤口在流血，使他痛楚，
而在伤口周围是那些嗡嗡营营的固执的苍蝇。
我的上帝，让我和这些驴子一起来到你的眼前，
让天使们引导我们在安宁中前进，
带我们到草木繁茂的河边去，那儿有颤动的樱桃树，
平滑而又光洁，象少女的微笑着的肌肤。
在这灵魂的住所，让我俯身在你的
神圣的水上，我将如同那些驴子
厮守着卑贱而甜美的贫困
向着那永恒的爱————它清澈而晶莹。

罗洛 译

太阳使井水……

太阳使井水在玻璃里辉耀。
农庄的石块又破碎又古老。
青色的山峦线条是那样柔和，
象湿润在清新的苔藓里闪烁。
河流是黯黑的，而黯黑的树根
在被它磨损的岸边盘结绞拧。
它们在阳光里收获而草儿在动着。
可怜的胆怯的狗为了尽职而叫着。
生命存在着。一个农民在痛斥
一个偷菜豆的乞食的妇女。
小片的树林是一些黑色的石堆。
从果园飘来了温热的梨的气味。
大地象那些收割干草的女人。
从远处传来咳嗽般的教堂的钟声。
天空是蓝的和白的。而在麦草里，
我们听见鹌鹑的沉重的飞行逐渐沉寂。

罗洛 译

从前我爱过……

从前我爱过克拉拉·伊丽贝丝，
一个在古老的寄宿学校念书的女孩子，
她常常在暖和的黄昏到山楂树下，
去读那些已经过了期的杂志。
　
我只爱她，我感觉到在我的心里
她那洁白的胸的天蓝的光芒。
她在哪里？那时的幸福在哪里？
树的枝叶进入了她那明亮的卧房。
　
也许她还没有向人世告别————
或者，也许我们俩都已死去。
宽敞的庭院里有枯死的树叶，
在晚夏冷风中，在迢遥的往昔。
　
你可记得那些孔雀的翎毛，
插在花瓶里，在贝壳饰物的旁边？……
我们听说那儿有一只船失事了；
一我们把新发现的大陆叫做"沙滩"。
　
来吧，来吧，我亲爱的克拉拉·伊丽贝丝：
让我们相爱吧，如果你还在世上。
古老的花园里有古老的郁金香。
裸赤着来，啊，克拉拉·伊丽贝丝。

罗洛 译

你将赤裸着

你将赤裸着在潮湿粉红色石楠丛中，
如同课堂学习的女人，在
小牧场低处遭山羊重踢。
你睡觉，没梦到任何事，
你的双腿同样微温柔软
在绿色雨水中闪亮，因苔藓而冰冻。
你的身体就像空气和纯益的河水。
一只蟋蟀在荒废屋宇的
旧墙刺耳歌唱，在其脚下，
它拥有来自森林的粉红色蘑菇。
云雀，银色的身子，一边
快速飞扬一边吹哨。都睡了，
你用单手整理头发里因僵直的穗
而难受的麦杆。

我爱你……

Ⅰ
我爱你，但我不知给你什么，
昨天，我奔跑时，喉头碰着你时
我的洁白细腿颤抖呢。

Ⅱ
我鲜血比轮子流得更厉害，
直到我的喉头感觉出你那柔圆臂膀
透过洋装闪亮着，宛如金雀花的叶子。

Ⅰ
我爱你，但我不知我希望什么。
我希望躺下且睡着……
林中的龙胆树蓝而黑。

Ⅱ
我爱你，让我在臂弯里握住你……
阳光下，雨滴在树林闪耀……
让我同你睡，你同我睡……

Ⅰ
我害怕。我爱你，我转过头来，如同
从棚架上采了葡萄花蜜回来
嗡嗡叫的蜜蜂的蜂窝。

Ⅱ
天热了，麦田满是红花。
你躲入麦田里，把唇儿送给我。
草原低处青蝇在——偷听？

Ⅰ
大地炙热。靠近种有孟加拉玫瑰的
古墙边有蝉只栖息于
法国梧桐粗糙的白树皮上。

Ⅱ
真理是赤裸的，你也该赤裸。
穗花在你硬躯下，因
染白的青春爱情时作爆裂声。

Ⅰ
我不敢，但我想今晚赤裸……
而你碰到我，我有点怕你。
我全身纯白，夜晚却是漆黑。

Ⅱ
坚鸟在林中鸣叫，因为它们恋爱了。
闪亮的甲虫攀住橡树。
恋爱的蜜蜂成群飞舞。

Ⅰ
用手臂弯住我。我只能动情了
而我的肌肤裸露在空中，发烫且发亮，
一如常春藤攀住树干，我紧靠着你。

Ⅱ
秋日的兽群走向黄叶，
金色的鲤鱼在水中，美丽归女人，
而躯体归躯体，灵魂归灵魂。

带著你蓝色的伞……

带著你蓝色的伞与肮脏的羊群，
穿上乳酪味的衣服，
走向小山丘的天边，拄著
用金雀花或橡树或枇杷树制成的拐杖
你跟随粗毛狗与由耸背驮负著
失去光泽的水壶的驴子。
穿过村子里铁匠的门前，
然後回到芳郁的山头
让羊群四散成白荆棘般吃著草。
就在那儿，山岚旖旎虚掩峰顶。
就在那儿，翱翔著颈部褪毛的秃鹰，
暮霭中燃起赤红炊烟。
就在那儿，你静肃的注视
上帝的氛围弥漫於此广袤天地。

这就是工作

这就是伟大的人类工作：
有人把牛奶挤进木桶，
有人姿态动人且笔直的收割麦子
有人在清凉的榛林边放牧牛群
有人在砍伐林中的枫树，
有人在流泉边摘折柳条，
有人修补旧鞋，挨靠在
火炉旁，有只患癞痢的老猫，
入息的乌鸦，和幸福的孩童：
有人纺织且发出推机声响，
直到午夜蟋蟀尖唱时；
有人作面包，有人制酒，
有人在园圃撒下大蒜与白菜种子
有人捡拾刚下的蛋。

森林里和平是……

森林里和平是宁穆且安全的
落叶细砂般阻挡流水，
宛如睡眠状态，溪水回映
正栖止於藓苔上的蓝天。

我坐在黑橡树脚，
静下来沉思。一只画眉鸟
栖息高处。整个就是这样。而生命
在寂静里显得神奇、慈祥而严肃。

当我的公狗和母狗望著一只
飞著的苍蝇而想向前咬住时，
我沉下痛苦状况，让
认命凄伤地安慰我的内心。
                台 莫渝/译

为请求一颗星祈祷

喔上帝，让我过去摘一颗星：
如此可能平缓我病了的内心……
但您不愿我摘一颗星，
您不愿我这么做，您不愿
这辈子我有些许的幸福。
您瞧：我不愿埋怨，在
内心噤声，无怨无嘲，像一只
流血的鸟儿躲在两块石头间。
啊！告诉我那颗星是否死了？……
那么，把它给我，像人们将一文钱
给饿坐水沟边的可怜人？
上帝，我一如步履蹒跚的驴子……
是您给予的，当您要将它领回，
太恐怖了，这时内心会感受到
有如使人害怕的恐怖之风穿过。
如何疗愈呢？上帝，您知道吗？
您想起，上帝，我带着枸骨叶冬青
当我是小孩时靠近您的马槽边
母亲静静清理烛台托盘。
您能否还我一些我所做的
要是您认为这可以疗愈我生病的心，
您能否，上帝，给我一颗星？
因为今晚我需要将它安放在
我冰冷空虚黑暗的心灵。

为森林中的信仰祈祷

我不再希望，上帝，我甘心了。
我心灰意冷如山丘的曲线。
我觉得夜晚给我跟它给田野一样。
当阳光消隐，傍晚，就是灯盏。
我看不见我自己。傍晚，我像那
人们看不见的天蓝色草料翻晒机
穿越我心灵思维的草地。
在欢乐的早上，我想同兔子
一样，用浅红色露水梳洗。
我不再希望，上帝，我只有不幸，
这让我温和如做田人
耐心地随着钉齿耙震动，
后头，是一群犄角抬高的牛群。
我好笨，但有着很大的温柔
在丘陵高处，大的热气里，
我注视一直延伸的黑亮林子
如同一大片寂静的树叶。
上帝，也许我长久以来相信您
您会带走我此时的心意，它类似
暴风雨来临前的红棕色天空。
也许，上帝，是您要引领我到
建造在树木高处的小教堂，
在那儿，我见到大理石般的坚固信仰。
几只天蓝色的松鸡朝天空
在大森林的冰冷热气中唱歌，
它们也喝圣水缸的清凉水。
傍晚，一个钟声发出晚课通知，
另一个属于山雀的时间。
在这间教堂里，没有半个年轻女性，
而仅有老人、孩童和天使。
在天空，或树枝间
无从知道什么，不想什么……
但是，夜晚，偶尔，那只老狗
会发现到迷路的善良旅人。

喔上帝，把森林中的信仰给我吧？

为变得单纯祈祷

蝴蝶顺从所有的气息，
如同花朵的碎瓣，由
队伍中乖巧的小孩抛向您。
上帝，现在是清早，祈祷声
随着花样蝴蝶登高向您，
公鸡啼叫，碎石工人也已敲撞。
法国梧桐树下绿色棕榈树闪亮着，
在这土地龟裂的七月里，
我们听到却看不见吱吱响的蝉
声嘶力竭地向全能上帝的您高唱。
浮躁的乌鹡在暗黑叶簇里
试着胆怯地一点一点嘘哨。
它不知已引来讨厌。稍作休息
突然倏地成一线似的和地面平行
飞走，飞到我不知道的方向。

上帝，今天一切柔和，生活
重新开始，像昨日，像从前
像这些蝴蝶，像这些劳动者，
和这些躲在树叶的冷黑中的乌鹡，
让我，上帝，继续
可能同样单纯方式的生活。

为爱上痛苦祈祷

我只有我得痛苦，除此无他。
它占有我，且对我忠诚。
为什么我会想要它呢？既然
我心力交瘁的任何时刻，
都发觉它就在我身边。
喔痛苦，我完了，瞧，为了尊敬你，
我确定你不曾离开我。
啊！我重新认识你，你强比他物。
你好比那些不曾离开的东西
一直蹲在我贫而黑之心灵火光的哀伤角隅。
喔我的痛苦，你比一位密友还好：
因为我知道当我弥留之日，
你仍在那儿，藏在我的被单里，喔痛苦，
只为再试一试进入内心里。

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