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的解构与解释(下)
人类一思考
上帝就发笑
人类不思考
上帝都不屑一笑
思想家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Hans-Gadamer)与德里达发生过一场著名争论,他的《真理与方法》标志着诠释学成为一场独立的哲学运动。“诠释学”(Hermeneutics)也被译为“阐释学”、“解释学”,词源来自古希腊神话中给宙斯传旨的信使“赫尔墨斯”(Hermes)。
伽达默尔师承于海德格尔,海德格尔又师承于胡塞尔,伽达默尔的诠释学就是从存在主义哲学和现象学中获得灵感的。《真理与方法》所谈论的主题可以简单归纳为对存在与现象的诠释。“存在和客观性的全部意义只有从此在时间性和历史性出发才能被理解和证明”(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诠释学1:真理与方法-哲学诠释的基本特征》)。解释即围绕着特定的时间性和历史性展开。
伽达默尔认为:“理解按其本性乃是一种效果历史事件。”效果历史是一种主客观的融通,即“真正的历史对象根本就不是对象,而是自己和他者的统一体,或是一种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同时存在着历史的实在以及历史解释的实在”。效果历史为理解提供了一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就是让从前的理解发挥作用。例如,理解勃拉姆斯可能要理解贝多芬,而理解贝多芬则可能要理解海顿或巴赫。对贝多芬、海顿、巴赫的理解就是对勃拉姆斯的从前理解,这些“理解”成为诠释勃拉姆斯的准备。
“对文本的理解永远都是被前理解(Vorverstndnis)的先把握规定着”( 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诠释学1:真理与方法-哲学诠释的基本特征》),前理解作为解释学中最重要的条件而存在,“这种前理解来自于与同一事情相关联的存在”。如果说把勃拉姆斯评价为“新古典主义者”,那么“新古典主义”和“古典主义”就是关联的,“古典主义”构成了“新古典主义”中前理解的一部分。人们称勃拉姆斯的《C小调第一交响曲》为“贝多芬《第十交响曲》”,这种称谓一方面当然是赞美,但另一方面这部交响曲在其曲调和作曲原则上也和贝多芬的交响曲颇为相似。但现在的问题是“古典主义”只能部分作为“新古典主义”的解释依据,却不能解释“新”这个问题。那如何获得“新”理解,或者说“新”的前理解又是什么?实际上,只要细致考察勃拉姆斯的钢琴作品和弦乐作品就能找到理解线索。勃拉姆斯受到同时代音乐家舒曼的影响,钢琴作品和弦乐四重奏明显有浪漫主义音乐小品的特征。因此,“浪漫主义”也构成了理解勃拉姆斯“新古典主义”的前理解。无论是“古典主义”还是“浪漫主义”的前理解,都为理解勃拉姆斯的“新古典主义”提供了某种可能性。
通俗地讲,“前理解”就是在理解之前的一种处境。这种处境就是理解者的视域(Horizont),“视域就是能看见的区域(Gesichtskreis),这个区域囊括(包容)了从某个立足点出发所能看到的一切”。要说明的是,在后现代语境中视域是差异化的。自工业革命以来,现代性的特征之一是追求标准化和精确化,集体的“看”和集体的“听”成了某种科学的实证主义目标。而在伽达默尔的诠释学中,“差异”是应该受到尊重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视域,这种视域的形成与个人艺术趣味和艺术体验相关,差异是合理的,甚至是宝贵的,正是差异的存在增进了理解。例如,每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都要演施特劳斯家族的乐曲,但因年年指挥家不同,演奏也存在差异。顶尖的指挥家来自世界各地,具有不同文化背景和音乐经验,小泽征尔、祖宾·梅塔、卡拉扬等,要在他们中进行绝对评判是不明智的,差异化诠释恰恰是这些指挥家个人魅力以及艺术修养的绽放。
实际上,每一次诠释活动都是“视域融合”活动,“真正的理解活动在于重新获得一个历史过去的概念,以致同时包括我们自己的概念在内” (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诠释学1:真理与方法-哲学诠释的基本特征》)。现在的问题是:“视域融合”如何实现,或者说诠释者自身是如何实现“视域融合”的。伽达默尔给出的回答是:“在理解中所发生的视域交融是语言的真正成就。”视域融合的最终落脚点就是语言。要理解作曲家就要去阅读他的作品,要理解演奏家就要去聆听他的演奏。总之,理解音乐或理解音乐结构落脚点是理解音乐语言。在诠释学看来,“语言就是理解本身得以进行的普遍媒介;理解的进行方式就是解释”。基于诠释学思路,完全可以把音乐看作是一项诠释活动,同时这项活动也是语言活动;如此一来作曲、表演、聆听等一切音乐活动,都可以看作是对音乐语言进行的活动。至此也不难理解伽达默尔说的“理解本身就属于被理解的东西存在”(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诠释学Ⅱ:真理与方法——补充和索引》)了,因为“能被理解的存在就是语言”。
在20世纪后现代的语境中,哲学界所表达出来的心声更多是反逻各斯、去中心化、尊重差异等。当思想面临危机时,现象学与分析哲学共同转向了语言,对于这个转向:一方面,哲学家们看到了语言的重要性,他们不仅从语言中找到研究的突破口,也找到一种新的方法;但另一方面,也不可完全依赖语言来研究,语言自身也是一场游戏。起初,现象学和分析哲学是想通过对语言的研究来解决各种问题,也确实解决了一些问题,但事实是在解决问题的同时,新问题又产生了。
建构意味着解构,解构意味着重构。无论什么情况,音乐结构的历程还将继续下去,古典主义不会因浪漫主义而告终,浪漫主义也未因现代主义而死亡。人们会继续关注巴赫、维瓦尔第、海顿、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肖邦、勋伯格、斯特拉文斯基,他们已经成为音乐史上的大师,作品经久不衰。同时,没人能预料到这些音乐家,音乐作品会给未来的音乐家,音乐创作起怎样的作用,也没有人能够给未来的音乐结构立法。但就当下看来摇滚、爵士、民谣等新音乐结构为当代人的音乐心灵找到了暂时停靠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