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微小说】杨竹:《登记》
原创作者:杨 竹图文编辑:阿拉善文化艺术传媒《 登 记 》
陈雷云今天早晨不到五点钟就醒来了,这在往常是不会有的事。他以往的状态用他老婆的话说就是:晚上睡不早,早上起不了。自从一年前他在手机上下载了抖音和关注了几个他说可以让自己长见识的公众号后,他每晚睡前都会把眼睛带到这些场所里或娱乐或长见识,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劳逸结合,娱乐并学习着。这都成了一种习惯,所以,他每晚放下手机准备睡觉都会到夜里一点左右,睡的晚了醒的自然就迟。昨天晚上他睡得还更迟一些,没想到今天竟然还起早了。这让人真想把眼睛擦几下再看他!他打开窗户探出头看一眼外面,天还黑洞洞的,没有一颗星星,是阴着的。有点早!他不出声地自言一句,便关了窗户随手拿起手机躺下。粗略划看一遍朋友圈,就躺不住了,把手机放到一边,开始收拾着起床。在北方,刚立春的天,还是由冻管着的,人们不能因换了季而换装,依旧穿着过冬时穿的衣服。有时候春天比冬天还冷,风吹到人脖子里,就像用细柳条抽打!今天是正月十六日,是立春的第六天。看天,四周都毛毛的,灰蒙蒙的,像是又要刮风。北方的春天,风好像就在哪里候着似的,随时都会出现!陈雷云没叫老婆,自己到厨房里弄了点早点吃了几口。可能是昨天晚上吃了辣白菜的缘故,肚子隐隐作痛。但,没事的,一个大男人能让这小疼小困当住出行的脚步?陈雷云穿上大衣,把头上也武装了一番,就推出电三轮车出发了。小车他是有的,但自家离疫情防控点也就三四公里的路,短距离的路程他一般不开车,嫌从车库里倒车麻烦。今天,如果不是肚子不舒服,他会步行锻炼着去的!今天是他和李雪在疫情防控点值班的日子,他是党员,李雪是志愿者。本来都是安排了党员轮流值班的,后来,有人在村民群里说起了这事,就有十几个村民踊跃报名当志愿者,每组值班的人员也就安排为一个党员一个志愿者了。陈雷云到值班点片刻,李雪也到了。跑着来的,头发留海上爬着点点霜花。李雪进帐篷见陈雷云正在收拾炉子生火,就笑着说,陈叔,你来的好早啊。陈雷云边点火边说,我刚到,你也早啊!早上来往的车辆很少,俩人就坐在炉子旁各自看手机。李雪和陈雷云的女儿陈冰洁是高中同学,李雪看手机的空当偶尔说一些高中时候学校里的事。当陈雷云听到李雪说女儿陈冰洁高二时曾教训过班上的一个喜欢恶作剧的男同学,为几个遭捉弄的女同学出了气的事,哈哈大笑起来,眼角流露出满满的喜悦。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小时候爱翻墙上树捉麻雀,性子比男孩子还淘,年岁比她大的调皮孩子敢惹别人却是不敢惹她。但,没想到在高中时候她还会动手打人,打的竟然还是个男同学。这件事陈冰洁从没在家里说起过,陈雷云今天是第一次听说。十点半左右陆续有几辆从城里下来的车,都是村子里的人,陈雷云都细心地询问且做了登记。最后过来的是他本家兄弟陈刚的车,陈雷云登记完,和陈刚开玩笑说,你回来是想你妈了还是想你妈的羊肉了?陈刚嘻嘻一笑说,我是听我妈的号召,游百病呢!在他们这,有外来的人传过来这么一乡俗,说正月十六日是游百病的日子,这一天不要待在家里,要出去到外面游转,就可以让百病消散。当然,这带有迷信的色彩,只是人们的一种美好愿望。在往年,人们虽然不相信这说法,但在正月十六日这天还是比较喜欢到处游转的,今年的人都好像把日子过忘了。这下来的人大多是在城里上班或做生意。特殊时期,班上不成,生意也做不了。所以他们在城里待不住,回来也住不长。在城里住着急了,就来父母家里了。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做检查登记的工作人员自然不会阻止他们回父母家,但对他们的检查登记是一点都不马虎的。陈雷云早上和李雪聊天时就叮嘱过李雪,从城里和外面来的车,量体温和登记都必须更严格!你知道他们接触过些什么人?这病鬼的很,在人身上能潜伏十几天呢,得病的人初期自己都不知道,你能不小心?陈雷云说这话的时候就觉得手机真是个好东西,益处比坏处多太多了,很多语言和以前不知道的常识,他就是从手机上学到的。从城里和外面来的车他们都是认真量体温登记出行时间,询问从哪来的,是否接触过从疫情地方来的人等问题,然后放行。临近12点钟,陈雷云让李雪回家去吃饭,吃罢再来换他,李雪推让着让他先去。最后,还是李雪先回去吃饭了。天比早晨起床的时候更加灰暗了。但,刮起来的还不是那种毛老风,不像晚春时节,只要四周是这种状况的天,那一定会刮那种沙尘黄风。不过这种天气尤其冻人。陈雷云站在帐篷前盯着东面的主路,玩心突起,想数一数这时段10分钟之内能通过几辆车。他看了一下时间,开始记数。站了十几分钟,就不要说自己所在的这个村子路了,连主路上都没通过一辆车。看来人们都听政府的号召待在家里很少出门了。都怕这看不见摸不着的新型冠状病毒啊!网上不是正流传一句话嘛:走亲串邻等于害人!这中午饭点儿的时间,一二十分钟之内应该是不会过来车了。陈雷云这样想着,就朝帐篷北面的渠沟里走。早上肚子疼了几阵子,想上厕所,但想着去了一时半会儿也排不出来,就忍住没去。这会儿肚子又闹腾起来,这下应该能排出来了。渠沟离帐篷大约一百米左右,陈雷云正蹲在渠沟里努力着,侧过头看到东面的主路上有一辆白色小车正由北向南行驶着。不要从这个路口下!陈雷云心里说,但不巧的很,他的心声还没落音,车就从他们所在的这个村子路口下来了。路口离他们防控疫情安置的帐篷也就一里路的样子,陈雷云起也不行不起也不是。白色小车在帐篷前停下了,到帐篷里看一眼没人,就自己挪开路上的障碍物,开车过去了。陈雷云起来匆忙到帐篷处,盯着朝西去的车,但,无论眼睛睁大看还是眯着看都没能看清楚离去车的车牌号码。还好,车没沿着向西的路直去,而是向南拐进了自己家所在的居民点。这就好,能查出来是去谁家的车!在自己所在的村子里,谁家的车是啥颜色啥样子的,陈雷云心里基本上是熟悉的。但,刚过去的这辆车他就感觉十分陌生了,盘算不出是谁家的车。矮矮的,尾宽,看着有点特别。是村子里有人家年前新买的车还是从外面来走亲戚的?嗯,不管谁家的,从哪来的,必须得查清楚做登记!让人知道我值班的日子竟然没有在岗位上,让车直接过去了,这算怎么个事!只一天时间的值班就漏登记,这多丢脸!严重的是,假如这车正好是从外地来的,车主恰巧是个染上病而自己也不知道的人呢!如果是由于我的疏忽让天蓝云白的草原净土里出现病例,那我的罪过岂不是大了!这些思绪在陈雷云的脑海里一翻滚,他就立刻掏出手机找李雪的号码,抬头一看,只见李雪骑着电动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陈叔,我给您带了饭,您赶快趁热吃吧。”李雪说着从电动车前面的筐里提出来一个保温桶给陈雷云递。陈雷云没有接,说:“你刚出来的时候看到进我们居民点上的一辆尾宽低矮的白色小车了吗?”“看到了,停在王宝哥家门前了!”“刚那车没做登记,我过去看一下,饭先放到里面炉子上,我来了再吃。”陈雷云说着,开着自己的电三轮车走开了。回过头又补充一句:“来了车认真测体温做登记。”李雪提着个饭桶定定地站着,一脸疑惑!陈雷云来到自己家所在的居民点上,看到刚过来的那辆白色车的确停在王福国家门口,李雪口中的王宝哥是王福国的儿子。王宝是黑色的车啊,这是谁的车,他们家来亲戚了?从哪来的?王福国看着眼前的小车,心里更坚定了要这车主补登记的想法。陈雷云所在的村子里人多,姓也比较杂,有王,陈,李,刘,杨,周等七八个姓氏的人家。像这种姓杂的村子里多会出现联姻,村子里就有几对儿女亲家。陈雷云也曾有意和王福国结为亲家,想让女儿陈冰洁和王宝结成一对,王福国也有这意愿。但两个孩子都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大人也就只好作罢。虽然没结成亲家但两家的关系一直处得很好,往年过年他们总是互相走动喝酒的。今年,因为疫情,过年各人都待在自己家里了,没串过门,好像连照面都没打过。这冷不丁地咋进去呢,咋说呢? 陈雷云在电车上磨蹭片刻,为难归为难,进还是得进!陈雷云放轻了脚步进到院子里,到院内就听见屋内一家三口正在嚷嚷着什么。王福国和他儿子王宝的声音有点低,话音刚落下去。只听见王福国的老婆高玲花声音有些异样,说一句:“这谁能说得准,你染上了,我们还咋活?”陈雷云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头脑里嗡的一声。王宝是在医院里上班的,难道染上病了?陈雷云这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口罩不在脸上。才想起来先前去蹲坑时点了一根烟,口罩挎在一只耳朵上了,应该是刚走的着急,掉了。幸好,上次队部发的几个口罩还在大衣口袋里装着,陈雷云掏出一个小心地戴上,又掏了一个戴在了上面。陈雷云硬着头皮推门进到屋里,强笑着说:老大,嫂子年过的好啊!此刻,陈雷云庆幸脸上戴着口罩,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脸上的表情!回头又盯着王宝说,哦,小宝也在啊!王福国一家三口都站了起来,算是回礼应答,王宝笑着说,二爹 您过年好!说着就让坐。陈雷云在自家弟兄中排行老二,别姓的孩子见他就称呼陈家二爹或者陈叔,王宝总是不加“陈家”两个字,直接称呼二爹,显得关系很亲近。屋里的气氛十分不好,王福国沉着脸,他老婆脸色更差,看眼睛还有流过泪的迹象!陈雷云在墙角处的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下了。王宝要给他敬烟,他赶紧摆摆手。“我是过来看看,今天是我在疫情防控点值班,过来你这生碴碴的车,我当时在帐篷后面的渠沟里上厕所,小雪我让回家吃饭了,你和车没有登记就过来了。”在这气氛中,加上刚才在门外听到的那句话,陈雷云语无伦次。“哦,我停下车看帐篷里没有人,以为值班的人回去吃饭了,我也不能就站那等着,就过来了。我的车轮胎扎钉子了,修理的店铺还没开门,我今天借了我同事的车。二爹,你好敬业啊!”王宝笑着说。“要登记的!”顿一下,陈雷云又接着说,“你体温正常吧?过来的人都要检查登记的!”“正常,我下班的时候还测了呢,36度3,二爹,您回去登记一下就好!”“我们是测了才登记呢!按上面要求,对从外面来的人要更严格呢。小宝,你也经常看手机,网上不是有一句话吗,带病回乡不孝儿郎,传染爹娘丧尽天良,我们严查就是防那些得病了自己不知道,回乡不小心传染给爹娘,害人害己的人!”陈雷云盯着王宝的眼睛,一口气说了这些话。“那我一会儿过去的时候您再测再登记!”“你一会儿就回去啊?那你这么匆忙干嘛来了?”“我的身份证上次落家里了,我来取一下。哦,对了,二爹,您是有文化的人,您帮我开导一下我爸妈,我报了名去武汉,医院人数都已经定下来了,我爸妈都不允许我去,这哭哭啼啼的,好像我已经得上病了!闹的我心里也不安,如果不去让我到医院里咋说呢?我以后还咋在医院里待?”这样的事啊!陈雷云挺着的腰突然松懈了下来,同时觉得戴两个口罩好捂好难受!伸手把上面的一个取了下来。“你们医院要去几个支援医生?”“13个,都是年轻人。”听王宝的语气,很为自己的年轻自豪!“老哥,嫂子,你们听,小宝说有13个医生去呢,再说孩子都已经报上了,医院也确定下来了,你们就放宽心让他去吧。防护措施做好,不会有事的!”王福国沉着脸没有说话,他老婆的眼泪好像又要出来,能看出来是在强忍着。“说的轻巧!你女儿也是医生,你让她去武汉医院,你试试能不能把心放宽!”高玲花生硬地咕噜了这么一句。虽然她是刻意放低了声音的,但,无疑在座的人都听清了。屋内压抑沉闷的空气里又生长出一缕缕尴尬,陈雷云正局促着不知再说什么,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截住了屋内蔓延的尴尬。电话是陈雷云的哥哥陈雷风打来的。陈雷风是一骨科主治医师,在外省的一城市医院里上班。虽说是在外省但离家不是太远,是和家乡接壤的,九十几公里的路程。陈冰洁大学学的专业是医护,毕业后就去她大爹所在的那家医院里实习了。陈雷风先问了一下家里的情况,接着明显降低了音调问一句: “雪梅在你身边吗?”雪梅是陈雷云的老婆。陈雷云感觉到陈雷风像是有什么事,想起身出去说又觉得不太合适。扫了一眼在座的一家三口,顿一下说:“不在,我在外面呢。” “哦,那我给你说个事!”陈雷风的音量又恢复了原调。“本来是打算不告诉你们的,是冰洁不让我告诉你们,怕你们知道了担心。” 陈雷云听到这话心紧紧地抽住了,呼吸困难起来。“冰洁她报名去武汉当支援医生呢,我知道的时候人员名单都已经出来了。我也不好说什么,她再三叮嘱不让我告诉你们。我想想还是给你说一下,免得以后你们怨恨我,说我这个大爹不像是亲的,不合格!”后面的一句话,陈雷风的语气里明显含了玩笑的成分。陈雷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功能慢慢恢复了正常。“什么时候去啊?”“这个还没定,大约是三四天之后了。”“这孩子,咋能想着不告诉我们呢!选上了,说明她各方面都不错呢!你给她说,我支持她!让她防护措施做好,心情放松!”陈雷云说着,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王福国两口子。“你瞅时机给雪梅也说一下,瞒着她也不好,以后知道了又该抱怨你,还要连带上我。碰到别的事情她也不会相信你了。你好好给她说,别让她着急上火!好了,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陈雷风容不得陈雷云再说什么,挂了电话。陈雷云收起手机,一抬头看到王福国一家三口都盯着自已看。他们无疑把刚才的电话内容都听清了。王宝带着笑意,王福国两口子的目光怪怪的。“既然孩子已经报上了就放心让他去吧!我冰洁也报上去呢!”说完,陈雷云站起来准备走。“这病毒传的这么邪乎,你就不担心啊!”高玲花眼睛红红的,急急地说。“嫂子,刚开始是人们没认清这病,没做好防范,只要做好防护措施,是没那么可怕的!”陈雷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不过,不细心的人是很难听出的。陈雷云正出大门,听到高玲花说,宝儿,我去给你下碗面,你吃了再去!风大起来了,陈雷云迎着风朝疫情防控检查点的帐篷处走。插在帐篷后面的党旗迎风招展,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陈雷云觉得自己的心在迎合着红旗的噼啪声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一路走着脑海里都是女儿陈冰洁的面孔,想起李雪早晨说的话,脑海里想象着女儿教训男同学的画面,嘴角不禁起了笑意。红旗的噼啪声还在继续,心里的咚咚声逐渐弱了下去。陈雷云听着那噼啪啪的声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刚当兵时的那种感觉又爬上了心头!
作者简介杨竹,本名杨玉香。黄土地里的耕作者,直白说是一农民。不善言辞喜独处,自诩有竹子的禀性,清雅澹泊不媚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