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51 海拔4500米的生死时速
无可奈何
那就只有玩一把生死时速了
——※※※※※※——
引子
这是一段我录制的视频。请问，它有什么特殊之处？提示，请注意路面。我敢打赌，平均下来，全中国一千个司机中也不会有一位经历过这种道路，万分之一或许吧。这是世界上最令人抓狂的道路之一，能看出来么？
前篇回顾
在找不到医疗救治的情况下我离开吉隆县城，对自己敷药包扎后原路返回，在茫茫荒原中折向北方，前往219国道的新藏线。
01 搓板路
去新藏线的这段路大约六七十公里，我也不知是县道还是乡道。在西藏欠发达地区，开入县道，尤其是乡道，极大概率意味着完犊子。
我原想这条路就算是再差也能冲过去，毕竟走过那么多天路，无论是雨水、沙尘、落石、泥石流，啥咱没有见识过？这片荒原干燥少雨，看眼前的路面也算平坦。
然而，在西藏，你绝不能想当然。
从柏油路拐入这条砂石路，我这老爷车立即抖动起来，咚咚咚地上下颠簸，就像是经过高速公路上转弯下坡处警示司机的减速带（震荡带）。这种颠簸稳定、密集而持续，开了一会儿，我的手就快抓不住方向盘了。
前方的道路好像并无特异之处，仔细观察，原来路面上有一条条横向的起伏，只有两三公分深浅，相距十公分左右，还被砂石掩饰着，不仔细看都难以察觉。但这些起伏却很均匀，仿佛是人为制作的。要命的是，这如同减速带般的起伏没完没了。
一时间我以为路面被大货车压坏了，就尝试着在道路的左中右不同位置行驶，反正这条路上也没有车，怎么开都行。然而，无论我开在什么位置，沟槽都一样，车子的抖动没有差别。
过一会儿我想明白了，这是西藏，四季、昼夜的温差太大，热胀冷缩、冰雪化冻造成了路面崩裂，由于荒原上地质条件的一致性，就形成了持续的沟槽。这就是西藏最著名的搓板路，传说中所有道路中的极品。搓板路外表很普通，开上去要人命也要车命。
怎么办？这么抖下去不是个事儿。我尝试调整车速，看看能否减少抖动。先加速，30码、40码、50码，在这种砂石路上跑60已是极限，速度越快，抖得频率更高。我想慢点会不会好些？于是减慢速度，20码、15码、10码，结果颠簸的频率降低了，颠簸的幅度反而更大，车晃得更厉害。没法再减速了，总不成让我下去推车吧？
我就只有这么咚咚咚咚咚咚地开下去，全身上下晃动，若不咬紧牙关舌头都会被咬掉。车里所有东西都晃郎晃郎跳动，开着开着，就有什么螺丝、塑料片之类的从头顶车棚上掉下来。我估计再这么下去，这老家伙会散成一堆零件。
这辈子没遇到过这种情形，不多久人就吃不消了，看看导航的距离和荒野的天边，显然这搓板没完没了。开车的朋友只要想想看，在高速公路的减速带上连续开几百米是什么感受，如果告诉你要连开几十公里，你会怎样？
若是硬派越野我就开出路面上荒原了。事实上，道路两侧就有并排的车辙印（见下图），说明即便是越野车的宽轮胎，也吃不消这种道路。我的小车可如何是好？再这么下去就要毁了。
那一刻，是我两次进藏西藏自驾以来，心情最崩溃的时候。
02 生死时速
一辆SUV从我后面超车，车速极快，卷着滚滚沙尘，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在这条路上，一半个小时都未必能遇到一辆车。
这种破路，开这么快是找死么？这家伙是不是疯了？突然，我头脑中叮铃一响，会不会是……
猛然间我想起来年少时看过的一部电影。那时候我对汽车一窍不通，但影片矛盾冲突的设计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那部电影好像是巴西的，名字我已全然忘记。故事讲述了两个男人驾驶一辆货车运送炸药，路途中遭遇道路坎坷，又被追击堵截的故事。他们运送的好像是硝化甘油，这东西遇到颠簸碰撞搞不好就轰隆一声全完蛋。汽车运输硝化甘油极其危险。
注：诺贝尔发明了使硝化甘油稳定的方法，从而成为巨富，因此才有了诺贝尔奖。
电影情节中设定了一个条件：由于道路的特殊性，只有将车速稳定在一个数值，才能使颠簸度最小，高于或低于此速度，都会使车辆抖动加大，从而引爆炸药。影片所营造的紧张情绪，就是围绕着如何克服种种障碍而保证车速，不然轰隆一声电影就结束了。我记得在影片最后，到达目的地后汽车还是爆炸了。
注：很多年后好莱坞出了一部高票房的商业电影——《生死时速（Speed）》，由当年还是挺帅的基努里维斯主演。影片设置了限速炸弹，也就是大巴的时速只要低于80码，炸弹就会爆炸。我觉得《生死时速》的创意就是抄了前一部片子，同样最后也是将汽车引爆了。
图片源自网络
小时候看那部电影时，想不通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道路，汽车必须达到一定的时速才能不颠簸。这时候我意识到，会不会就是搓板路？刚才那家伙像疯子般开车，或许……
踩油门，加速，60码，抖，70码，更抖，快到80码，啊！居然不抖了！超过80码后，搓板已不存在，这就是一条普通的砂石路。原来是这样！当车速度足够快时，或许汽车的振动频率可以抵消搓板路带来的颠簸，或许是车轮的弹性变形能够与搓板沟槽相匹配。还有一种可能性是，达到一定速度后，较小的路面凸凹已没有影响。或许在高速上开到200以上，过减速带也没有感觉了。不知道有没有人试过？
太有意思了，我再试试90码，更好，飞驰般的感觉，砂石路仿佛变成了柏油路，再加速……我是不是在找死？这种破路，时而坑坑洼洼，时而草地积水，别说100码，80码已是极度危险。
我陷入了两难：要么低速安全驾驶，让自己和老爷车都崩溃；要么危险驾驶，搞不好会出事故。无法折中，搓板路就是这么神奇。高速飞驰时即便是遇到转弯、水坑之类的也不愿意减速，因为低于75速度后突然出现的震动真让人受不了。
那就只能玩一把生死时速了。
隔了那么多年，我也不想过多描述当时的经历，在无人迹的旷野中，在缺乏维护保养的砂石路上，在海拔4500米以上的世界屋脊，在因缺氧动力不足情况下，以我这种窄胎轿车，以80~90码的时速狂奔，没出事只是命大，更不值得炫耀。这一路上因为不减速，下坡如电影般四轮腾空都不算什么，有那么两次因为转弯太快，差点儿翻滚出去。
所幸的是，这条路还算平坦，没大坑，也没大石头，没有急弯，更没有迎面的来车，朝北还是缓下坡，对动力要求不高。由于地处荒凉无草木的旷野，视野很好，我可以全神贯注于眼前的路面，抓紧方向盘，赌命一般地飞奔。
大约开行了50公里后，我终于看到前面有山坡、黄泥土和村庄。地质条件一变，搓板就不见了。
50公里砂石搓板减速带，不仅极度危险，也太伤车了。这种刺激、紧张、后怕的驾驶经历，我这辈子只遇到过一次，再也不想遇到第二次。此外我敢打赌，你若是像我这样走一回，以后过城里、高速的减速带都懒得刹车，伤车有必要在意么？在减速带上飞车几十公里、在珠峰脚下冲击泥石流我都干过。
本文开始那段视频是我在道路较为平直安全时候用单反拍摄的（绝不建议这么做），因为单手驾驶，速度没达到80，再慢点就要开抖了。挺遗憾的是当时没拍成抖动的视频，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单手捏不住沉重的5D3。
或许读者觉得速度并不快，那是司机视角的缘故。电影《生死时速》也就是80码，观感可就刺激多了，其实还没我开得快。我将那个片段做了点调整，再加上电影配乐，各位看看效果如何。
03 萨嘎县与仲巴县
最后十几公里也不好走，搓板路换成了弹坑路。西藏很多砂石路就是这样坑坑洼洼的，看上去坑都不算大，不留心就碰底盘，司机只能像鹅一般伸着脖子，将脸尽量贴近挡风玻璃，盯着路面小心翼翼地打方向盘，特别费神。
最后，跨越雅鲁藏布江，进入柏油路，我总算是到达了萨嘎县。
萨嘎县的人口仅一万六千余人，也没啥有特色的自然和人文景观。县城位居219国道（新藏线）上，城区不大，房子很新。我看时间刚到五点，就一刻不停地穿过县城，向着西方驶去。
刚出县城爬上坡，道路一侧冒出几座高山，高大威猛，雪峰相连，目测有7000米左右。我也不知道这山的名字，停下车，在坡上呆立一会儿。仰望雪峰，人们总会有种敬畏感。若站在一定高度上平视，却又会觉得亲切。
驾车西去，看着那几座雪山愈发近了，路旁有些抗灾救灾的帐篷，藏人孩子们在脏兮兮的场地里玩耍。再往前走，一片漂亮的湖泊幽幽地浮出，倒映着雪峰、蓝天和白云。
之后又是一座雪山，更高大，也更具压迫感。隔着雅鲁藏布江，一片废墟在对岸默默地耸立，看那建筑的模样，显然曾经是座不小的城堡。
之后又是湖泊、河流、戈壁和沙漠。西藏有戈壁沙漠？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回想在西部最大两个省份的旅行见闻，我明白了西藏旅游和新疆旅游的差别。西藏包含了新疆所有的地形地貌，单纯从长见识看风景的角度，新疆远不如西藏。新疆常常是很长的路途内景色单一，缺少变化。西藏不仅是丰富的，而且是多变的。而新疆更广阔，水草肥美之处秀丽动人，西藏更多表现为苍茫空寂。
这种苍茫空寂在从日喀则到阿里的路上尤为突出，也会将孤独与凄凉的情绪带到旅人的心中。
晚上七点，过海拔4920米的突击拉山，到了隶属日喀则的仲巴县。仲巴县人口两万多，名气也不大。从国道转向县城的丁字路口有座占地面积不小却很冷清的加油站，我在这里停下来，下车犹豫许久，难以决定是多走10公里拐入县城住宿，还是继续前行。
旷野的冷风呜呜地刮过来，带着风沙，打得人脸上生疼，气温大约十度左右。如果继续前行，距离下个县城还有很远，不知中间能否找到停车休息的地方。
豁出去，继续走吧。
狂奔一个小时，在寒风凄雨中到达仲巴县的帕羊镇，再也扛不住了。
本日强忍病痛，差点儿雪盲，贴着喜马拉雅山北麓狂奔五百多公里，一路过雪山、雅鲁藏布江、荒野、湖泊、草地、戈壁、沙漠、搓板路……早八点出发，晚九点停车，驾车时间十二小时。以青藏高原的路况，疯狂如我的自驾司机，想必也不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