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架时光
豆架时光
文丨曹林燕
风中有声,无论它来自洋峪川的任何一个角落,我深信,这声音是有厚度和韧性的。就像风中一定挟裹着新鲜泥土的腥气味道一样,它向人们传递的是一种不甘和奋争,同时也呈现出一切生之俱来的快乐和淳朴。
拥有大山,你首先得接受一个村庄的沉寂和闭塞,除了惯有的贫穷和卑微,人与大山都顺从了寂寞,与此同时,田野和庄稼理所当然地成为农民长年累月厮守的伙伴。
我父亲或者用一副犁杖和一头耕牛征服田野,或者肩荷锄头常年披星戴月地侍弄庄稼,留给我母亲的,除了一日三餐袅袅向上的炊烟之外,瓜蔬架豆的菜园时光始终贯穿了一户农家庭院的恬淡生活。
这无疑是我童年时代一个十分美好的记忆桥段了。
站在乡间的老屋门前,我看见一段旧时光在眼前缓缓移动,透过穿堂的风,终于听见一个季节的隐秘声带从母亲的菜园子里攀爬出来。
春天在持续,一些鸟鸣开始在檐下啾唧。母亲于后院平出一大片空地来,打算围个菜园子,她给地里追肥,沤了很多的油菜渣料。清明前后,她便开始做垅下秧,种瓜点豆:韭菜、青葱、辣椒、西红柿、茄子、黄瓜、豆角、丝瓜……凡是能寻来种秧的,她都不落过。
一场甘霖过后,各种蔬菜会以惊人的速度节节上蹿,蔚然成荫。母亲整日悉心地松土、拥苗,动作麻利地插竿、搭架,到了四五月份,菜园子里便是一片生机蓬勃的景象了: 韭菜一拨一拨的,齐刷刷地挺立着;芫荽簇拥成片,莴笋铺陈澎湃;绕架的南瓜丝瓜藤蔓勾肩搭背,浓密的茎叶之间盛开着黄灿灿的花朵,大大小小,彼此映衬;紫色的茄子花幽幽地开着,与白色的青椒花相互顾盼,眉目传情;黄瓜西红柿呢,也不甘落后,它们一边开花,一边竞相攀竿;风儿吹拂,豇豆、刀豆架上簪满了无数的紫色花缀,向蝶翅一般,在风中轻轻摇曳……
在夏季最浓郁的时节,霞光把南山照得虚无缥缈,一个无限美好的早晨便从菜园子的豆架里走了出来。
几声虫鸣,看不见踪影,趁着露水汩出蔬菜的些许清气里轻唤一阵,等阳光投射到绿叶的缝隙间,它们便纷纷钻出洞穴,在藤蔓花叶间跳跃欢舞了……
小鸡们不慌不忙地在院子里晃动着,听见篱笆内的轻微响动,先是一愣,然后驻足静立一会儿,确信无疑后便悄悄地靠近篱笆,然后潜进菜园子,借着斑驳移动的晨光,悠然地在浓密的豆架下觅食嬉戏……
一架架扁豆、刀豆就在墙角纷纷地垂挂下来,绽放的紫色花瓣仿佛张开的猫脸、猴脸一样生动调皮;含苞未放的花骨朵犹如一串串缀挂在藤叶上的紫月亮,玲珑可爱,惹得蜂蝶嗡嘤其间,上下翻飞……
不甘寂寞的西红柿显得格外霸气,一咕嘟咕嘟地往上繁殖,撵得黄瓜一根接着一根不停地往高处攀爬;蓬腻的南瓜藤蔓覆盖了院篱笆,把一个个硕滚滚的果实藏于绿荫之下……
豆架藤叶掩映下的农家庭院,在风中摇晃出一根根的青丝瓜,在绕架的豇豆蔓上垂下一条条细长而诱人的果实……
母亲在园子里汗津津地忙碌着,一只蚯蚓在她脚边不停往外吐着泥卷。墙外的两棵香椿树上,鸟雀欢快地飞上飞下。阳光漫过大半的墙面,快要挨着屋檐的时候,母亲放下手中的锄头,休息了一会,然后提了菜篮子收获她的劳动成果。当她将菜篮子装得满满的时候,便大声地吩咐我们给周围的邻居们送些架豆、青椒过去。她自己呢,擦擦额头的汗水,拍拍身上的泥土,抬头望一眼檐下太阳的光照,便进屋生火做饭了……
父亲终于卸下一身的尘烟,赶着耕牛回来了。
人畜疲倦,筋骨散架。母亲沏好了茶水让我们端给父亲,她从后院摘了一篮子新鲜的黄瓜、西红柿,清洗干净后让大家吃。
父亲喝了清茶,抽完一根烟,然后和我们一起品尝母亲的瓜果蔬菜。黄瓜又嫩又长,咬一口,甜甜脆脆,爽口极了! 捧一个圆嘟嘟、红扑扑的西红柿在手中,只轻轻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便在唇齿间洇漫,慢慢吮吸,轻轻滑过舌面,感觉鼻观弥散,淡淡的蔬果清香和满满的烟火气息瞬间包裹了我们……
父亲对母亲说:“今年粮食收成不好,多亏你种的这些蔬菜,孩子们饥饿的时候可以当水果吃,暂时能填饱肚子……”他望了一眼后院的菜园子,接着说:“回头给孩子们做一锅洋芋熬豆角,让他们吃饱!”
母亲点点头,她从豆架上摘了很多的刀豆,掐去两边的豆角荚头,抽了筋丝,切成一小段一段的,与土豆块焖在一起…… 热气腾腾,漾胃的土豆醇香混合着新鲜的豆郁清香扑鼻而来,我们姊妹几个争抢着将碗筷伸向母亲……
知道我们正在长身体,母亲总是会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各种可口的饭菜吃,比如南瓜洋芋盖饼、豇豆青椒菜丸子、茄子刀豆焖米饭、韭菜葱花盒盒……在那些清苦贫穷的日子里,父亲的田野和母亲的菜园子始终喂养着我们饥饿清寡的肠胃,让一家人简朴的烟火生活中填满了岁月的欢欣和充实。
在母亲的眼里,一年的光阴,大部分内容都是在炊烟与土地之间的穿梭中进行的。
当秋天的黄昏终于拉长了檐影,我看见金色的暮色一层一层裹在天边,最后晕染了整个秦岭的山脊,抹过树梢、田野,然后悄然地滑落在一个村庄的背景里……
夜色如笼,豆架下传来蟋蟀清亮的歌声,点点萤火像散落的星光在豆叶瓜藤间滑行,游走……若即若离,明灭隐现。
一轮明月终于悬挂空中,房顶、屋檐、树梢上洒满了银辉。月光如水,南山如挡,夜的星空那么透明,像被用心细细拭擦了一样清澄。
母亲就坐在院里,借着月光轻轻地缠拐麻线,父亲则在一旁慢慢地替母亲疏理麻丝,我坐在小板凳上,静静地仰望夜空,一双睁大的眼睛已经叫月亮装满了……
父亲说:“秋天多晒些豇豆条,孩子们爱吃豆角,把吃不完的刀豆、扁豆也晾晒些,一并储存起来,再腌些萝卜、白菜,这样我们今年就好过冬了!”
母亲“嗯”了一声,继续转动手中的木拐子,一节一节地缠着麻线……
第二天,东边刚擦亮,母亲就起来到后院摘架豆了。园子里湿气未消尽,母亲在豆架下钻出钻进,裤腿、衣袖全让露水给打湿了!
那些垂挂在藤蔓上的豆果一根一根地在风中摇晃,像叮叮当当的风铃一般顺溜好看;密密麻麻的绿叶在藤架上参差扶衬,婆娑摇曳……
爬上围篱的扁豆藤叶上,缀满紫色的花瓣,一小撮一小撮地开着,像紫蝴蝶一般。豆架上挂满了露珠,霞光一照,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羞答答地睁开了眼睛,它们想抖一抖身体,一不小心,便都从花叶上纷纷地滚落了下来!
鸟儿们开始在园子里喧闹欢腾,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母亲放下菜篮子,从豆架下探出头来,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在晨光中深情地注视着她的菜园子。
一群大雁从空中飞过,我看见,母亲的银发在秋天里闪闪发亮……
注:本文出自曹林燕散文集《从故乡出发》
作者简介曹林燕:女,中国散文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理事兼蓝田创作基地主任,蓝田作协秘书长。05年开始创作,先后在《西安日报》《长春》《中国诗词》《华夏散文》《职工文艺》《意文》《华原》《果乡风》《陕西文学》等多家刊物上发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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