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饮食之春秋面馆的长肠面|饭醉党

“朱老师,明天早晨有空去吃面么?”

2月16日早上,武进朋友徐兄微信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去吃面。徐兄是武进传统美食和文化的热爱者,喜欢各种面食,也曾向我推荐过一些武进有名的面条。他还带我去吃过坂上老街的猪头肉面。武进评选出了一些著名的面条馆,我大多没去过,徐兄曾说要带我好好尝尝。

行将回京这些天却一直被连日的大餐美酒羁绊的我真是喜出望外。路边美食是我到任何一个地方都想去寻访的,何况在故乡。而吃面条,其实是春节回故乡探访名人遗存之外另一个念想。一接到徐兄这个建议,我毫不犹疑地答应了。

徐兄带我去的面店,是在湖塘镇何留墅。何留墅现在归属湖塘。当年我上大学时骑自行车沿武宜路(武进~宜兴)往返常州前黄,都会经过何留公交站。不过,今天徐兄要带我去的这家面馆,他自己也并没有去过。徐兄原本想带我去庙桥吃长肠面的。何留墅的村书记听说后,跟徐兄说,他们何留墅的长肠面,比庙桥的还好,强烈建议徐兄去何留墅吃面。于是,有了17日早上我和徐兄这一趟何留长肠面的寻访,徐兄还有两位热爱面条的朋友也要去吃,已经先行抵达了,不过,却找不到那家长肠面馆。

车停在何留墅菜市场停车场,徐兄也不知道面馆在哪,给书记打电话。书记赶来,带着我们四个去往菜市场侧面一排简易铺面前,推开一扇模模糊糊的玻璃门,说,这就是面馆。

徐兄的朋友确实找不到,如果不是书记带路,我和徐兄也不可能找到。这么一个小门面,卷帘门遮着半截门,门上没有任何标志,模模糊糊地,既是风吹雨打所致,也有室内热气蒸腾的缘故。

这么一个毫不起眼有些像隐蔽的联络所的门脸,进去,令人吃惊的别有洞天,满室热烈,两边靠墙摆放的几张小桌子,都坐满了人,有吃着红汤长肠面的,有着吃着清汤鸡蛋面的,有吃猪脚面的,还有吃肉圆面的;厨房门口,兼点餐传餐,还挤着几个人,端着面条的人,需从有限的空间挤过。厨房门口的墙上挂着菜单:肠肠面12、大排面12,、大肉面12元,肉圆面7元……光面也即什么都不放的面条大概是5元吧,反正挺便宜的;而南侧墙上则挂着各种餐饮的营业许可证。

满屋吃面条的人等着端面的人都互相熟悉,尤其是跟书记熟悉,纷纷招呼。我心定了下来,直觉这面应该不会差。吃面的人相互熟悉,意味着本地回头客——卷帘都没放下招牌都未曾露出的面条店,就是一种姿态,硬气,有那种酒香不怕巷子深面好不怕没门牌的底气。满屋的食客就是这句话的最好注解。

我和徐兄等四个人进去就等翻台,在靠门口的一张小桌周围坐下。我们每个人都点了一份红汤长肠面,而书记自己点了一份肉圆面——他后来跟我讲,每天他都会要一份肉圆面。

红汤长肠面,首先汤色是红的——我在北京有青蒜的时候常做红汤面,没有浇头,用酱油调味调色,也是红汤,放上一块猪油,即接近了故乡说的浓油赤酱色。

其次,所用浇头是长肠。长肠面,是故乡方言音译,故乡通常写的是“肠肠面”。我个人认为,正规的汉字表达应该是“长肠面”,其取猪小肠的形意,长长的肠——看过杀猪洗肠的人都知道,小肠是非常长的,故称长肠。长肠做浇头,首先要把长肠切段红煨煨好。长肠面的味道,首先取决于作为浇头的长肠红煨的功夫——长肠面的长肠,为红煨,长肠煨得好,长肠面自然差不到哪儿去。我非常喜欢吃长肠,红煨白烧青蒜炒,都是我的至爱,所以,长肠面自然对我胃口。走南闯北之后,口味复杂偏重了,红汤长肠面更对我胃口。

书记给我点的红汤长肠面,面和长肠比正常的一碗量多,显然加量了,还额外加了一个荷包蛋,加上它原本的豆芽菜青蒜末,这碗红汤长肠面,按故乡的俗话,应该是非常“扎著格”(意即非常瓷实实在)。当时徐兄说,应该先把长肠放在盘子里,不直接放面里的。我说一样一样。作为浇头的长肠,也可以放在盘里。南方吃面重浇头汤味,浇头复杂多样,面馆里的条案上,通常一溜瓷盆,里边装着各种做好的浇头——湖南广西吃米粉的地方,也有类似各种浇头样的调料拌米粉,但其拌米粉,通常是各种料杂拌一起,而不是像我故乡吃面,浇头是清清爽爽,多是单品种拌着面吃,或者干脆也可当小菜吃——我在贵州仁怀有次宵夜喝酒,倒也是这样的;其放调料的盆盘,与我故乡吃面条盛放浇头的器具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实具体而微。

汤面长肠拌匀后,我先挑了一块长肠送进嘴里。是我熟悉的味道,略有些干。这是煨好后放在盆里凉了没有浸在汤里面那部分长肠的特有的干,这通常是避免不了,要唤醒需要热面汤滋润。不过,像我们这样吃面条,旁边都站着候桌的人,是等不及滋润透的。

对于有些食客尤其女性食客而言,红汤长肠面可能会偏油腻些,而浇头里的豆芽菜,脆爽,正好清口中和。

影响故乡面条口味的另一个关键,则是面条的质量。故乡的面条,多细圆面,是机轧的,软硬取决于轧面的师傅。其质量取决于面粉的质量。尽管西北面粉多高筋面条筋道,我很喜欢,但我也喜欢故乡适当放了碱的面条,而且偏“健”一些(故乡方言,意即偏硬一些),南北口味,各有千秋。我们吃的长肠面的面条,加工点就在二十米开外,我们在面馆吃面时,还碰到供应面条的老板娘夫妇也来吃面,他们也是每天来吃。

故乡过去的面条,偏咸偏硬偏油,因为是干体力活人吃的。今天许多城市年轻人不一定吃得惯。但像我这样的人,至今认为,这才是人世间的美味——这是饥饿和童年味蕾的记忆。

书记说,这家面馆,开了二十三年了,每天主要是早上,中午也有一些,生意非常好。差不多每天要卖出600-800碗面条!一个小面馆,一块钱一块钱的生意,一年的收入,抵得上一个小厂了。虽然辛苦难免,稳定可靠,全是现金,没有账期,加上面条供应商就在二十米外,连仓储和运输成本都省了。只要踏实用心做好各种浇头,就是一个好生意啊。

我和做经济工作的徐兄听了相视一笑。去年我们俩吃面的时候评价什么是好面条好餐馆的时候,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准,就是时间——时间才是人间至味和企业经营的终极裁判。一个开了二十三年每天都是附近食客捧场的面馆,一定不会错。

一打听,老板竟然还是我一熟人的亲戚。世界很小。

回过头一看,面馆还是有招牌的,春秋面馆,不过被卷帘门挡住了。唯一遗憾的是,忘了打问店主为何叫春秋面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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