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识撒谎始|嚼白句
(约瑟夫·布罗茨基1940-1996,俄裔美国诗人,散文家。1955年开始创作诗歌,因写诗被苏维埃法庭认定不劳而获判处5年徒刑流放极北乡村,1972年被剥夺苏联国籍,驱逐出境,后移居美国,1977年加入美国籍,1987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我极其喜欢他的散文。尽管在他热爱的前辈诗人曼德斯塔姆眼中,散文表达情感的力量明显不如诗歌。)
(我最初是在中央编译版文明的孩子中读到布罗茨基的《小于一》的,后来在另一本更为详尽的以《小于一》为书名的书中,再次读了这篇。)
人生有识撒谎始,不是我首创,而是来自我喜欢的作家布罗茨基。但我认同。
“ 一个人意识的真实历史,往往始自他撒的第一个谎。”布罗茨基在他的散文名篇《小于一》中写道。布罗茨基记得自己撒的第一个谎,是7岁的时候,在学校图书馆填写借书申请表,要填写“民族”一栏。布罗茨基已经清楚地记得自己是犹太人,但是他对管理员说不知道。
犹太人过去在俄罗斯的命运也很是不济,反犹主义当时很盛行,犹太人常遭歧视。所以布罗茨基说,自己撒的第一个谎与自己的出身有关。
我仔细回忆,也想起了自己所撒的第一个谎言。之所以记得,是因为撒谎产生了严重的后果。我的谎言不像布罗茨基的,与出身无关,与政治和意识形态文化冲突都无关。
我记得自己撒第一个谎,还不到7岁,大概是6岁左右。
当时还是人民公社时期,家里大人下田的时候,我们这些无人照料的孩子都跟着大人下田,不是去干活,而是被留置在田间地头,自己玩草玩泥巴。大人时不时可以直身察看照顾。我母亲在镇上的社办厂当苦力,父亲是壮劳力,干重活也不能带孩子。平常都是我祖父母带我们兄弟仨下地,最小的弟弟才断奶不久。我作为老大,在地头还得看管两个弟弟。
那是一个夏天,快接近中午的时候,我跟祖母报告说,要回家喝水。
夏天下地干活的大人,通常都会带着水,但那次就在村子附近的地里,没带水。祖母经不起我哭闹折腾,放我回家喝水,临走再三交待,喝完水赶紧回来,尤其提醒,不要乱走。
我兴高采烈,拎着一根当枪玩的葵花杆,光着脚一路跑回了家,我家的小狗紧跟在我屁股后。不过,我没有像跟祖母哀告那样的是回家喝水,而是去了村头小河边的埠头上。小河边的埠头,青石板拾阶而下,隐在河面下还有好几个台阶。边上还横架着一块长条青石板,可以容纳好几个人同时淘米洗菜的。
我先在水里的石阶上洗了脚,然后反转站到长条青石板上。虽然天天跟着大人跑河埠头,但我那时还小,不知道河深浅。一时起了好奇心,拎起葵花杆,想探探河有多深。
多深?葵花杆往水里一戳,没够到底,一戳落空,我顺势掉落了水里!当时我还不会游泳,虽然边上青石板触手可及,但那个时候根本没有意识,惊恐之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双手使劲乱拍水,身体在水里扑腾,或浮或沉,浮起时便喊救命,呛水之后,连救命也要喊不出了。
我家的小狗见我落水,在埠头上朝着河里狂叫,声音凄厉。村里一位同宗兄长本来回家换衣服要去走亲戚,听狗叫凄惶,不知何事,跑来一看,原来是我落水了,赶紧跳进水里把我捞了出来。
兄长一边给我控水,一边叫村里赶来的其他小孩去地里叫我祖父母。祖父母赶回时,我已经躺在家里的竹床上哭着,几个小孩陪着我。看我那害怕的样,祖父母生气又心疼。
父亲也赶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毫不怜惜地把我从床上拎了起来,使劲打我屁股,一边打一边责骂我,我又疼又委屈,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