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好好说话|乱弹
很久以前,人类的祖先有着共同的语言。他们东迁至幼发拉底河附近水草丰美的示拿之地。为了聚集全体的人类,展示人类的力量,他们在此烧砖筑城,建通天之塔。上帝光降视察,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做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做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于是上帝决定变乱人类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并使他们分散各地。从此通天塔再无建成的可能。
圣经里通天塔的故事告诉我们,语言在人类活动中具有令上帝害怕的力量。上帝使人类语言不通,彼此不能交流,人类也就失去了伟大的力量,不惟如此,还开始了纷争相残,只得日夜祈愿上帝赐福于己。
连上帝都害怕人类语言的这种力量,何况要维系自身统治秩序和利益的世俗威权?
所以,并不是所有时候人都可以说话、会说话的。说话成为一种人类普遍的权利,还是不算太久远的历史。
我们生活之所,不太远之前甚至还处在沉默时代。普通人根本没有机会说话表达,一不小心说错话,恐难逃牢狱之灾。在人人自危的环境下,能说的,则都是以大话、假话、套话、空话、胡话为主。
(别尔嘉耶夫,1874年3月6日——1948年3月23日,20世纪俄国最有影响的哲学家,十月革命后与一批俄国知识精英一起被布尔什维克强行送上船驱逐出境,史称哲学船事件)
这种现象不惟我们身边和历史上,在其他时代其他地方也曾兴旺过。20世纪伟大的俄罗斯哲学家别尔嘉耶夫早就对这种现象进行了分析:“在不自由的氛围里,空洞的词语正在兴盛,它们是难以颠覆的。词语的神圣含意唯有在自由的氛围中才能显露。”
社会进步,普通人开始获得了说话的权利。尤其是今天即时传播通讯技术的进步,进一步拓展了普通人的话语空间,传统管治手段对技术进步带给普通人的话语权常有鞭长莫及之感,众声喧哗的时代开始到来。
虽然依旧是一个并不完整的话语空间,但相较于默片时代,人们压抑的情感开始如洪水般从决口处奔腾而下。长久的不自由的压抑,许多人陷于语言的贫困中,语言功能退化了,不会好好说话,不能恰当地行使自己久已失去的权利。
许多人说话时,或充满着暴戾之气,言语粗鄙;或旁若无人,居高临下;或唯我独尊,说话不留余地……
从家庭成员之间的交流,到办公室,到不同社会阶层之间的接触,类似情形普遍存在,结果是整个社会越来越纠结,越来越陷于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泥淖中。
久默之后的众声喧哗并不奇怪,但这并不应该是人们放弃理性说话的理由,情绪化的喧哗只会制造问题激化矛盾,断无解决问题之功。
人们说话是为了交流沟通,为了表达自己的利益诉求,表达自己的情感情绪,表达自己的立场观点,赢得他人的认可。
套用美国语言学家恩格尔的看法,翻译或者死亡,是人类在地球上残存岁月的命运,或许某一天,世界上每一种生物的生存与否,取决于对一个关键词的正确理解和翻译。翻译其实就是让别人听懂自己的话,让自己听懂别人的话。
学会说话,即是为了让别人能更好地理解你的立场。说话时,首先要学会尊重你的听众或者对手,尊重对方也即是尊重自己,这是对话得以展开的基础。有了对话,才能知道分歧和各自诉求利益所在,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对话,沟通,增加互信,才能用双方的智慧,寻找解决之道,妥协折中,达成共识,形成向上的改变。哪怕是有限的共识,对双方而言都是双赢的局面,社会为此付出的成本最低。
好好说话,才能够为自己赢得更大的说话空间,并形成良性循环。
相反,即如西蒙娜·德·波伏娃所说:“有些话的杀伤力也跟煤气室一样大。”
不会好好说话,不仅可能摧毁有限的说话空间,也容易撕裂社会阶层,在人与人之间制造敌意,亲痛仇快,致通天之塔永无成功之望。这正是上帝和那些世俗的威权都乐见的局面。
改变常常是从边缘处细微处开始的。在有限的话语空间里,不断地练习说话,珍惜自己有限的话语权,讲好自己能讲的每一句话,也许,就别开生面了。
当然,如果遇上无法沟通对话的局面,保持沉默也不失为一种上佳选择。沉默是对对手最大的鄙视。某种意义上,它也属于一种好好说话的特殊形式。
但是,如果,你跟你痛恨鄙视的对手一样不好好说话,同样使用粗鄙的话语,固然可以解构消解对手的某种神圣性,但是,恰如赫尔岑曾经提醒的,旧监狱的砖墙无法建设起一个新社会。当你用你痛恨鄙视的对手的话语方式一样说话时,即使你说话的声音比你的对手更高亢,你以为在抵抗,但你依然堕入了它的陷阱,为它所奴役,你永远无法摆脱你痛恨和憎恶的一切,永远无法得到真正的自由和解放。
(原文发表于2013年3月25日,略有增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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