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童年的渡口

一、

1992年，阔别故乡将近50年的柯大爷从台湾回到老家探亲。为了迎接他的归来，老家的亲人特意装修了一间带有浴室和抽水马桶的房间。

然而，只住了一晚，柯大爷就不住了，说睡得不安稳。

晚辈们以为他嫌太简陋，可也没办法呀，老家就这条件，一年到头总还有一些日子吃不饱肚子呢。谁知柯大爷不是这个意思，他说那睡的不像在家里。他执意要住进早已不住人的老宅，他说那才是他的家。

晚辈们只好照办，却担心他睡得更不安稳，晚上的时候专门安排人在门外守，以防他起夜时摔着。没想到柯大爷睡得很香，第二天起来说，他算是回到家了。

柯大爷很健谈，每天早上都会找一把矮木凳，坐在老宅前跟一家老小闲聊，说的都是孩提时代在老家的往事。他说几十年在海的那一边浮浮沉沉，梦里始终是几十年前故乡的人和物。说着说着就老泪纵横。

结束探亲要回台湾的前一天，他特别郑重地叫来晚辈，从皮箱里拿出一块写着他名字的牌位，说：“我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来，等我闭上眼那一天，你们记得要把牌位放进家族祠堂，这样我就安生了。”

二、

2020年，我负责做一个82岁老渔民的口述历史。老人家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很多往事经常前后错搭，有时事情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更经常把张三的事说到李四头上，把王五当成赵六。

这样的口述其实没有多少保留价值，只是出于对老人家的尊重，我没有立刻中断采访。后来聊到当年如何下海打渔时，老人家说走，到海边去。

他拄着拐杖带我到海边，左手指着已经是绿化带的地方说这里原来是码头，右手指着人行道说那里原来是沙土路，一到雨天就泥泞不堪。思路特别清晰。

回忆起小时候送父亲出海打渔，以及每天和母亲站在海边等父亲归航的情景，他浑浊的老眼冒着光，特别有神气；说到和小伙伴们在海边捡鱼耍水，他更是眉飞色舞，一时间返老还童了。说着说着他感慨起来：“唉！我还在，可小时候的家不见了。”

我为没有中断采访感到庆幸，在老人家这里，我收集了不少之前别人没说到的渔家往事。

三、

同事老刘年近50，老家在乡下，有一次聊起关于故乡的话题，他说算起来离开老家30多年了，他在城市呆的时间远比老家长。可很奇怪，直到现在每次做梦，家永远都在乡下，梦里他永远是孩子，身边永远是父母叔伯在忙碌。

老刘说他这辈子平平凡凡，没遇到过什么大风大浪，也没发生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唯独在梦里对家的记忆完全是浸透到骨子里的固执，就是只认老家是家。

他说：“不怕你笑，在梦里就连如厕都是老家也已经看不到的土厕，我现在家里舒适的坐式马桶一次也没梦过。”

四、

乡愁，是寻找那个回到童年的渡口。在彼岸，会有人牵着你儿时的小手，在故乡的原野拾着麦穗，唱着童谣，看牛耕蛙跳，看炊烟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