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事业有成、人品不差的工程师,就这样被拉下水做了间谍
找到一个人的弱点,攻其软肋,拉其下水。这是间谍机关的常用套路。
从这个意义说,间谍机关就是专门寻找人性弱点的专业机关。
西方间谍机关流行着一套MICE理论。Money指金钱诱惑;Ideology指思想拉拢;Compromise指讹诈胁迫;Ego指满足自我。
MICE这个单词的每一个字母,都如同老鼠(MICE)的一只利爪,在间谍机关的操纵下,攻向人性的一个弱点。
但是,如果对方是一个人格完美的君子,间谍机关就会束手无策吗?就会止步罢手吗?
摩萨德的回答是:不!
摩萨德(Mossad),以色列的专业谍报机关,它的职业信条是:没有不可能的任务。
这次,它面临的一项任务,就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
事变
那是1967年,戴高乐总统对以色列挑起第三次中东战争极为不满,决定禁止向以色列出售武器,已经签订的合同全部作废,包括50架新型幻影-Ⅲ型战机。
这对以色列的打击是致命的。
法国历来是以色列最重要的武器供应者,以色列空军的整个编制装备体系都是按照法国幻影战机建设的,而空军又是以色列军事力量中最为重要的部分,是以色列在历次中东战争中获胜的决定性因素。
面对灭顶般的危机,以色列内阁决定:仿制幻影战机。把以色列现有的幻影战机拿一架来拆成零件,照样做就是了。
专家们沉重地摇摇头。拆一架飞机,对着一百多万个零件照猫画虎,是造不出一架飞机的。必须要有图纸,要有标准,要有测试参数,才谈得上仿制。
比如瑞士,从法国获得了制造幻影战机的许可,拿到了全套图纸,并且接受了法国的专门培训和各种技术援助,还花了六年,才造出了第一架战机。
内阁部长们明白了,能否成功仿制,关键在于图纸。
幻影战机图纸是法国国家的最高机密,通过正常渠道是根本不可能得到的。尤其在法国对以色列实施禁运之后,更是难于上青天。
内阁部长们的目光都投向了在座的摩萨德局长。
摩萨德局长阿米特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
在以色列,按照常规办不到的事情,只要国家需要,摩萨德就要办到。
遥远的工程师
当故事主角摩萨德领受任务后准备跃跃欲试时,故事的另一位主角,还在距离以色列数千公里之外的瑞士,在风景如画的伯尔尼,享受着自己宁静惬意的生活。他对远方酝酿中的阴谋毫不知情。
这个主角是一位瑞士公民,名叫阿尔弗雷德·弗劳恩克内希特,是伯尔尼一家飞机制造公司工作的总工程师。他工作出色,人品无暇,趣味高雅,家庭和睦。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成功人士。
一个是专门操弄阴谋诡计的谍报机构,一个是享受成功人生的专业人士。
这本来是两条遥远的平行线,完全遥不可及,永远不会相交。但是,只因为远方的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风云际会之下,两条线相交了。
平行线相交
半年后的巴黎,幻影战机制造商举办的“用户委员会”例行年会在照常召开。
阿尔弗雷德·弗劳恩克内希特作为瑞士佐尔泽公司的代表参加会议。这家公司是瑞士的幻影战机制造商,弗劳恩克内希特作为飞机发动机专家,是这个行业的佼佼者。
这个例行年会的固定主题是,讨论飞机使用中的问题,提出解决方案,以求不断改进飞机性能。
弗劳恩克内希特在今年的发言中,尖锐地指出了幻影新式发动机存在的若干重大缺陷。
听众中,有一个人对他的发言以及他这个人都产生了浓厚兴趣。
这个人是以色列代表多夫西翁。他既是一位飞机专家,又肩负着摩萨德的特殊任务。
散会后,多夫西翁邀请弗氏共进晚餐,两人话很投机。多夫西翁对弗氏的发言深表钦佩,表示他指出的问题在以色列空军实战中都得到了证实。
弗氏礼貌地表示了感谢。
多夫西翁知道,仅仅靠恭维,是很难取得一位顶尖专家的尊敬与信任的。多夫西翁本身也是一位航空专家。接下来,他告诉弗氏,以色列在实战中还发现了幻影发动机的其他一些隐患,并且把以色列深入研究后提出的改进建议都透露给了弗氏,向暗示他道,这些内容可以作为瑞士专家的意见进行使用。
以色列专家的慷慨与真诚让弗氏十分高兴并深受感动。
弗氏在愉快的交谈中提到了一个重要情况。瑞士政府当初与法国签订了制造100架幻影-Ⅲ型战斗机的合同,但由于经费缺乏,目前仅制造出53架飞机,其余47架飞机的零件连同设计图纸,都存在佐尔泽公司的仓库里。
晚餐结束时,他们互留了联系方式,表示希望今后加强交流的愿望。
多夫西翁回国后,立即将弗氏的情况向摩萨德做了详细报告。
多夫西翁分析道,弗氏是有可能给以色列帮上大忙的。尽管他不是犹太人,但看来他对以色列很有感情。他同多夫西翁谈话时,主动讲到瑞士人在二战期间对犹太人作的那些缺德事,并为此深感愧疚。当时德国的许多犹太人为逃出希特勒的魔爪奔向瑞士,但是跑到瑞士边界时,被瑞士军队无情地挡了回去。
摩萨德对多夫西翁介绍的情况感到振奋,在法国针对幻影战机采取的严密安全体系中,终于发现了一个可能利用的小小缺口。
但是,要扩大这个缺口,谈何容易。
针对弗劳恩克内希特的深入调查发现,他是一个标准的受人尊重的有钱人,他和夫人伊丽莎白住在伯尔尼附近一栋典型的瑞士中产阶级住宅里,他们度假宁愿去阿尔卑斯山也不愿意去国外。他们最喜好的活动是呆在家里欣赏古典音乐,或者邀请一些朋友去做客。他的主要兴趣是工作。
从发展间谍的角度来看,弗氏几乎无懈可击。他事业有成,责任感强,为人正直,处世稳重,遵纪守法,热爱并忠实于自己的公司和国家,是一位受人尊重的优秀公民。
常规发展间谍的那些手段,政治拉拢,金钱收买,色情引诱,利用劣迹进行威胁讹诈等等,在他身上几乎都派不上用场。
虽然弗氏对以色列持友好态度,但是很难设想他会因此冒着犯罪的巨大风险向以色列出卖国家或公司的秘密。
把他拉下水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心理学家支招
但是,在摩萨德那些阴谋家的眼里,没有什么完美的人格,他们在任何忠诚面前都要找到可以攻破的缝隙。
摩萨德敏锐地发现了弗氏具有好强、高度自信、坚持己见的心理特征。但是,这些心理特征往往是良好品质的象征,并不像其他人性弱点那样,可以作为拉拢、收买、讹诈的进攻缺口。
他们去找心理学专家请教。心理学家支招说,如果刺激这些心理特征发展到膨胀的程度,你们就有文章可做了。
弗氏万万不会想到,那些助力自己事业有成的优良品质,如今竟成了暗箭瞄准的靶心。
摩萨德的攻势开始了。
在多夫西翁与弗氏建立起的友谊基础上,摩萨德派出谍报人员,以一家以色列飞机制造公司的名义,向弗氏提出了一项建议。以色列有意向瑞士购买它多余的43架幻影战机的零件;作为交换条件,以色列可以将他们对这种战斗机引擎进行的一项最重要的秘密改进技术提供给瑞士。
通过多次接触,摩萨德人员已经与弗氏成了好朋友。摩萨德人员在交谈中以恭敬虔诚的态度向弗氏传递了一种强烈的暗示:以色列认为,以弗氏的身份地位来做中间人,佐尔泽公司一定会给足面子,这笔交易做成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这些话让弗氏十分受用,他对做成这笔生意充满信心。
不料,他的提议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瑞士官方根本不同意就此事进行任何谈判,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交易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弗氏觉得十分难堪。这时,摩萨德的朋友却反过来百般安慰他。
其实,摩萨德早就清楚,这个建议是根本行不通的。法国瑞士两国有协约,佐尔泽公司不可能不顾政府禁令和商业信誉,背着法瑞两国政府与第三方从事有关幻影战机的任何交易。
在心理学家的指点下,摩萨德人员再次与弗氏进行会晤。这一次,摩萨德特工没有向弗氏提出任何要求或建议,只是十分恳切地说:以色列为了国家的生存,十分需要一批幻影战机。他们反过来向弗氏虚心请教: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能让我们绕过瑞士政府直接同佐尔泽公司打交道?
弗氏对上一次辜负了朋友委托深感愧疚,缺乏政治头脑的他经过认真思考后,提出了一个自以为十分可行的建议:如果以色列能购买两亿五千万瑞士法郎的佐尔泽公司的其他产品,佐尔泽公司就很可能同意出售幻影飞机的零件。
摩萨德特工明知这个建议十分天真,根本行不能。但是,他们口头上却赞不绝口,使劲给弗氏戴高帽子,然后,委托弗氏出面与公司协商此事。
协商的结果与上次完全相同。佐尔泽公司毫不含糊地拒绝了这笔交易。原因和上次相同,公司行为必须接受瑞士政府有关协议的制约。
弗氏对摩萨德人员利用心理学理论对他开展工作的内幕一无所知。他深受两次失败的刺激,深感有负朋友的希望与重托,他好强而固执的内心被激怒了。
摩萨德特工继续演戏,他们不急于求成,而是以退为攻地安慰弗氏说:实在买不到飞机,能得到飞机图纸也行,也能够给以色列很大的帮助。
摩萨德在调查中得知,佐尔泽公司的全部幻影战机图纸都在弗氏的掌管之中。得到这批图纸,是摩萨德对弗氏开展心理作战的真正目标所在。
中招落水
听了摩萨德朋友的话,弗氏觉得报答朋友的机会到了,他内心里积聚的对官方的愤慨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摩萨德的心理攻势真是点到了弗氏的心理命门。经过前两次受挫,高度自信并具有极强责任感的弗氏现在已经认为,为以色列搞到幻影战机一事,已经成为自己必须完成的使命。在他的内心里,这件事对他的重要性几乎超过了对以色列的重要性。
心理学家对弗氏的内心世界分析得十分透彻到位。摩萨德向弗氏承诺,只要他把图纸复制件提供给以色列,就可以得到一笔百万美元的巨款。但是弗氏拒绝了,他是个不爱钱的君子,他觉得为钱而做这件关乎荣誉的事是一种耻辱。他只愿意接受20万美元,作为万一事情败露而失去工作的保险金。
不为金钱,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内心尊严。这样落水充当间谍的动机,完全超出了西方MICE理论的覆盖范围,真是稀罕。
弗氏暗下决心,完全由自己设法,为以色列搞到全套幻影飞机的图纸,不辜负朋友的信任与器重。
这位受人尊敬的高级专业人员,过去曾忠心耿耿地为公司为国家效劳,他的沉着、高效和博学多才为人们所熟知。现在,他将把这些优异品行用于完成这项间谍任务。
摩萨德在配合弗氏制定行动计划时才意识到,要得到这些图纸,比弄到那些飞机容易不了多少。
幻影飞机的全部图纸加起来有二十万张,重达两吨。要把这些海量图纸复制出来,偷偷摸摸是肯定不行的。必须要找个合理的理由,然后堂而皇之地进行这项庞大的复制工程。
难题还远远不止于此。
即使能把图纸顺利复制出来,两吨重的几十万张图纸,怎么才能越过层层管制,把它运到千里之外的以色列,更是天大的难题。
摩萨德对弗氏心理战的功效,这回要大显神通了!
不干则已,干则惊人
弗氏的聪明智慧真是无穷的,当它们被全部调动起来后,如何克服图纸复制运输这一个又一个的巨大困难,完全不用摩萨德操心了。
一天早上,弗氏和公司的总经理共进早餐时,他平静地说:“施密特先生,我在考虑一件事情,能为公司节省10万法郎。”
总经理很感兴趣。
“您知道,存放幻影战机的图纸占了我们的一大幢仓库,每年要付出昂贵的保管费。政府下达的53架飞机组装任务已经全部完毕。我们不需要这些图纸了。我建议用微型胶卷把所有的图纸复制下来,然后将原图纸在严密监视下销毁。这样就可以节省每年10万法郎的保管费用。”
总经理对弗氏历来十分尊重,他经过慎重考虑后,欣然同意了这个建议,并把缩微和销毁工作都交由弗氏负责。
佐尔泽公司的安全工作由瑞士军方负责,图纸缩微工作都是在严格的监督之下进行的,想作任何手脚是不可能的。
弗氏胸有成竹。
他吩咐自己的侄子,到瑞士专利局洽谈购买了一大批专利过期的废旧图纸,数量与将要销毁的飞机图纸相当。
他再让侄子在公司通往市区焚化场的途中租下一个车库,将买来的废旧图纸存放进去。
接下来的事情都在弗氏的掌控之中了。他有条不紊地主持着图纸的缩微拍照工作,每拍摄完成一批,他就让人把原图纸装箱密封。安全小组对这个过程的监督十分认真,对弗氏的严谨工作十分满意。
图纸装箱后,监督小组认为他们的职责已经完成,后面的销毁工作就是弗氏的事了。
一切都在弗氏掌控之中了。
装满图纸的纸箱就被搬进了弗氏以他侄子名义购买的一辆大众面包车里,拉向市内的中心焚化场。
弗氏对总经理说,出于安全起见,他得跟车前往。
在通往焚化场的路上,弗氏指挥车辆开进了那个提前租好的车库。车库时存放的过期图纸的箱子与飞机图纸的箱子完全相同,都是从同一个工厂订购的。
不大一会儿功夫,图纸完成调包。面包车继续驶向焚化场。那儿有一位督察官员,如实记载了销毁的图纸箱数。
至此,存在车库里的幻影战机图纸已经完全脱离了瑞士官方的掌控。弗氏已经完成了这项任务中的最艰巨的那一部分。后面,图纸如何进入以色列,就要看摩萨德的了。
瑞士与以色列不接壤,要把几十箱重达数吨的机密图纸从瑞士安全运出,经过数国边境,跨越重洋,再安全进入以色列。这部分任务同样很不轻松。
直接从瑞士通过航空运输几乎是不可能的。瑞士安全机关是世界上最为专业、效率最高安全部门之一,在他们的监控检查之下,漏馅的可能几乎是百分之百。
摩萨德决定采取通过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瑞士-德国边境,把图纸运出瑞士。
摩萨德派出四名特工,来到莱茵河上的几个边境口岸经过一番细致调查后,瞄准了瑞士一家运输公司负责办理过境手续的雇员,这位雇员同海关官员混得烂熟。摩萨德特工运用感情、金钱和谎话,说服他同意帮一点儿小忙。
第一箱图纸于1968年10月5日由弗氏交给这位运输公司的雇员,装进他的车里,他同边境海关的朋友们说笑着就顺利过了关,进入联邦德国后,他驶向东北方向,穿过黑森林,来到斯图加特。
斯图加特的一个隐蔽的小机场停机坪上,一架意大利注册的双引擎塞斯纳飞机等着他。装上图纸后,飞机驶往意大利南端的布林迪西,图纸又换乘上一架以色列飞机,直飞以色列。很快,图纸摆到了以色列飞机制造工业公司设计师们的案头。
这样的程序每周重复一次,直到1969年9月,图纸行动接近尾声时,那位运输公司的雇员因一时大意导致事情败露,很快牵扯到了弗劳恩克内希特。
摩萨德察觉到异常后,立即向弗氏发出警报,通知他伺机出走。
但是,弗劳恩克内希特拒绝了摩萨德的建议,他决定留下来承担后果。
警方调查证实,弗氏在一年时间里交给以色列的幻影战机图纸有:引擎图纸两千张,机床图纸十万张,仪表图纸四万张,机身图纸一百张,有关说明、配件和保养须知文件一万五千份。数量之大让各方吃惊不已。
弗劳恩克内希特被捕了。
1971年4月23日,弗氏被判处4年半苦役。
一个人品不差、功成名就的专业人士,居然会有这么一天,居然会自己把自己送进监狱的大门。放到几年之前,让他自己做梦,恐怕他也梦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