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跃在江浙农村的“京班”(一)
活跃在江浙农村的“京班”(一)
王辉
春寒料峭,细雨蒙蒙。江苏宜兴市的高淳镇关村的村民们兴致盎然地撑着雨伞、站立着观看着台上演出的京剧。
在这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演出的是温州来的一个京戏班。听说温州有十来个京戏班,他们长期活跃在苏、杭、闽一带的农村舞台上。实力强的京戏班一年有200多天是在繁重的演出中度过的。
前几年就听说以温州为中心的农村京剧演出市场十分活跃,各京剧戏班演员的收入也很不错。抱着好奇的心里,我托朋友介绍跟着温州的一个京剧戏班待了十多天。笔者作为常在大城市正规剧场欣赏京剧的戏迷,这十天里看了他们的演出,了解了他们的工作、生活状态,确实开了眼界,长了知识。同时也引发了一些思考。
这个“京班”(温州有许多京剧,瓯(ou)剧、婺剧,越剧,黄梅戏等民间戏班,京戏班简称为“京班”)。我“随团采访”的这个京班以班主(大家都称他为老板)夫妻及几个得力的助手(有的是亲戚)为决策层,他们也都能上台演出。班主以唱花脸为主,老生,小花脸的活儿也来。班主夫人以青衣为主,老旦活儿也来,并兼管服装。除他们而外,其他来自全国各地的演员,演奏员不长期固定。据了解,这个京班采用“口头合同制”,根据演员,演奏员的业务能力来确定每天的“工资”额度。正常情况下每天要演日、夜两场。只要当天有戏,不管演员来的活儿大小,口头约定的“工资”额如数照发。比如这天是日场《包公出朝 (上集)》从外地来的(如南京、北京、沈阳、上海等地邀来的“大青衣”、“当家花旦”等角儿)她只来个锣夫。夜场《包公出朝 下集》她只来个青袍,活儿相当轻松,则依旧拿“大青衣”、“当家花旦”角儿的工资。如果没演出“歇戏”,大家这天就都没“工资”。
京班每到一个新地方(他们称为“台口”)的首场演时,正戏之前的《大八仙》(注:也称为《打八仙》、“八仙戏”)是必不可少的“开锣戏”。内容大意是王母娘娘寿誕之日,各路神仙都要前去拜寿,关云长父子也在神仙之列。而且,每路神仙都有个简短过场戏。例如“福、禄、寿、喜”四位大仙过场,“自报家门”后,念白里交代“今当王母寿诞之日,奉了玉帝旨意,前去拜寿……”之类。这出戏除了电工一人,拣场一人外,所有的人都扮演各路神仙上台,有多少人就上多少人。小小的戏台上满满登登都是“神仙”,异常热闹。“唢呐大合唱”也都是些吉祥话组成的唱词。
据相关文献记载“流传于浙南民间的八仙戏源于宋元杂剧和南戏中的神道戏,到了明代逐步演变成神仙庆寿和献瑞、驱邪、歌舞升平的吉祥戏。流传至今,仍保留着吉祥戏热闹的场面,和兼具祈福和驱煞的内容。是正戏开演前的吉祥小戏。主要是祈求平安吉祥,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等。戏曲演出团体如不会《大八仙》就无人下订单请戏,为此,演出团体对此项演出颇为重视”。在各路神仙登台亮相之后,是“赐福”、“庆寿”、“跳加官”、“送子”、“魁星点斗”、“财神进宝”等章节。最后几章中是两个扮演扮演仙女的演员抱着道具娃娃上场,并给他戴上“状元帽”寓意小婴儿长大后能中状元。
给道具娃娃戴上状元帽,寓意孩子长大了能当状元
而后这两个演员在观众的欢呼声中、在加大堂鼓的打击乐声中,当着观众把企业老板现场赞助的现金(钞票)一张一张地进行清点。
向观众展示收到的赞助款
《大八仙》的最后一场是带着面具的财神上场祝福,代表戏班把工艺品金元宝和聚宝盆回赠给企业老板。
京班向企业老板回赠工艺品金银宝
这类的京班儿,每天要演日、夜两场。每场戏都在三个小时以上,一般情况下,首先是《金山寺》、《白水摊》之类的武戏,而后是《龙凤呈祥》、《红鬃烈马》之类的大戏。
这类京班的的特点是,不管你是当家老生,当家花旦等大角儿,还是一般演员,戏里缺什么活儿,你就得来什么活儿。比如当家老生经常临时“钻锅”来个“冷戏”(即北方不常见的戏)如《活捉吕蒙》《北汉王》、《收秦明》等戏里的二、三路活儿。从到“新台口”的第二天起,开锣戏都是《摇钱树》、《金山寺》、《虹桥赠珠》、《白水滩》、《八大锤》、《小商河》、《嘉兴府》、《闹龙宫》等武戏,而后是《龙凤呈祥》、《状元媒》、《秦香莲》、《红鬃烈马》、《包公出朝(即“打銮驾”、铡庞钰、上范中华的“遇皇后”、“打龙袍”)》、《长板坡.汉津口》等大戏。
例如班里的当家老生在前面《八大锤》里来个岳飞,接着在《秦香莲》里来王延龄,紧接着在“杀庙”一场里赶韩奇,上包公时到乐队去帮忙……
这个班儿日场是中午一点开演,可大家一般要到上午十点多钟才知道日场演什么戏。夜场是六点半开戏,可到日场演完了还不知道夜场演什么戏。之所以会出现上述有意思的现象,据了解;主要是因为:
在《秦香莲》里演张三羊的演员勾着“三花脸”来神将
一是这个班儿的人员高度精简。
笔者“随团采访”的这个班儿固定不变的演员,演奏员,灯光、音响、字幕、道具、拣场等总人数约三十来人,一人得“身兼数职”。龙套、下手、女兵、宫女都得来回赶。如果这天日场前面是《金山寺》,后面的大戏(也称为“正戏”)是《秦香莲》,那么在《秦香莲》里演张三羊的演员就勾着“三花脸”来神将,演中军的就勾着“三块瓦”的花脸扮相来伽蓝。四个神将里有俊扮的,有勾臉的……令人佩服的是,这四个来神将的演员与武旦演员配合得非常默契,而且其“出手”动作难度相当大,与正规的大剧团比毫不逊色。笔者看了他们六天、日、夜八场武旦戏,从未见他们失过手。值得一提的是,他(她)们都是多面手。武旦演员还能演《红鬃烈马》里的王宝钏,《穆天王》里的穆桂英,《四郎探母》里的萧太后等。四个神将演员不仅能翻,能打,而且有的能演小生,长靠武生,短打武生,有的能演老生、小生……而且都还不错。这个班儿也有几个专职翻跟头、不开口的小伙子和几个不开口的小姑娘。他们就是龙套、上、下手、神将、水族、女兵、宫女、仙女等等来回赶。确实有几个小伙子翻得不错,每场武戏,他们都能赢得满堂彩。这也是民间“京班儿”的亮点之一。当然“翻个儿”的小伙子们的“工资”也很高。
二是人员流动性大。
例如晚上的正戏是《长板坡.汉津口》是个佔人头很多的大戏,日场结束后,后台的男演员也就十来人。笔者着急地问朋友,“晚上这么大的戏,就这么几个人怎么赶啊?”朋友平静的说“甭急,晚上开锣前人员一准儿到齐。”果然,到五点开饭时,陆续来了好几个人。愣是不缺胳膊,不少腿的把《长坂坡.汉津口》演了。
长坂坡里演赵云
汉津口里演关羽
到了下午五点来钟许多男演员才从临近的京班赶来参演长坂坡
原来他们是从其他相隔不远的“京班”赶來的。没两天,这几个人又陆续走了,同时又来了几个新面孔。由此可见,在活跃于农村舞台的“京班儿”之间,演员是“互通有无”、相互支持的。另一种情况是,某个“京班儿”连续几天“歇戏”,这个班儿的演员、演奏员可以到其他班儿“搭班儿”。演员、演奏员和老板“口头合同”(算是君子协定)要确保在班里待三个月以上,“工资”要到合约期满后才一次性地给。如果中途离去就算违约,“工资”也没原先约定的那么多了。踏踏实实地执行三个月以上“口头合同”的人员“工资”会高些,只干几天,十来天的就不用“签约”,干一天算一天的钱。“京班儿”老板们之间,以及和常年在农村舞台流动的熟识的演员、演奏员之间互相保持着长期联系。老板要根据当天演员到了多少人,才决定演什么戏。由此可以看出为什么临到开演前才知道演什么戏的原因了。
另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演员不知道自己在“新戏”来什么活儿(扮演什么角色),于是就得主动在开演前到后台看老板写的“提纲”,看看给自己派了什么活儿。例如某个演员没见过这出名为《活捉吕蒙》的“冷戏”,老板安排的角色演员又不会,该演员就得很虚心地向老板或主演求教了。
笔者在这个民间“京班儿”的十多天里,没见过他们像正规剧团那样排过戏。遇到“冷门戏”充其量就是在开演前的个把小时里,由老板或主演给新来的人“说说戏”,大致交代一下这场戏的情节,你见谁,念什么内容的念白,唱什么内容的词,是摇板,还是散板,还是原板,就得由演员临时和鼓师、琴师说好给你开什么点子,给你拉什么板式了(实实在在的“台上见”)。例如《活捉吕蒙》这样武戏,也就是开演前刚到这个班里演吕蒙的演员给武戏演员说说开打的“荡子”,给后面的文戏演员交代一下该场戏的内容,念白的大概意思。往往由于时间太紧,某位临时“钻锅”的演员和乐队讲好是唱西皮摇板的,可开的却是二黄圆板,该演员就得随机应变,自由发挥了。如果老板觉得戏的时间长度不够,他就临时通知乐队和能唱两口的演员“马后(即在台上拖延时间)”,该演员就得在台上现编唱词,在台上来段圆板或慢板。更绝的是,要求演员根据当晚演出剧目的故事内容,现编一场十来分钟的戏凑时间。这无疑是对演员临场发挥经验的一大考验。在演出《活捉吕蒙》这出戏里,演“王子”的演员就出色地完成过这类任务。不过看过《伐子都》这个戏的演员可能就不至于那么“黑场子”了,因为这个戏的主要表现形式几乎和《伐子都》一模一样,只不过把“索命”的考叔换成关羽罢了。
三是根据村负责人或企业老板的喜好来定演什么戏。
尽管同属一个镇,但各村的情况和风俗不同。例如,在陈姓佔绝大多数的村就不能演《秦香莲》。在供奉有龙王庙的村子,就不能演《闹龙宫》。
另据了解,有的京班儿如果是应某个企业家老板之邀,为其高龄老人做寿,除了点《麻姑献寿》,《八仙过海》,《赵岩添寿》、《天女散花》等戏之外,还会别出心裁地让该京班儿临场现编有“福、禄、寿、喜”四个人物以及财神等众多神仙的戏。涉及到“神仙”的人物,在念白,唱词里要编有“奉了某某御旨,前往某地贺寿”,以及在唱词里要有歌颂该地人杰地灵、民风淳朴、忠孝节义等吉祥词。这类的剧目只有在班儿里有经验的,定有长期合同的演员才能胜任,由于需要开口唱的角色太多,老板就紧急四处打电话求援,直到把来支援的演员落实了,老板才敢接这单报酬丰厚的演出。(待续)